周懷恩托了關系,買通了進牢房送飯的老吏,裝扮一番后,混進了縣衙之內。
他本是后衙之人,常在衙門里走動,若走正常渠道,也能進得牢房里來,只是這這般做,會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他所要做的事,恰恰需要他掩藏自己的身份。
林翰還想問李老幾個問題,關于自己父親林鐵的事情,他還是如鯁在喉。
恰好此時周懷恩推著飯食進來,他只得作罷,讓丁老三知道他和其余犯人接觸,恐怕會節外生枝。
周懷恩低著頭,盡量壓低自己的臉。
丁老三有一個惡習,他喜歡在犯人吃飯的時候,打翻粗制碗碟,只因為他喜歡看見凡人們在地上搖尾乞食的可憐樣。
林翰知道,這種習慣是一個人長期呆在陰暗的環境下滋長而成,自古以來的酷吏大都有這種類似的心理。
他們以折磨人為樂,所謂的良心對他們來說毫無半點用處。
飯食來到林翰的牢房前,他照例走到門邊,漫不經心伸出手去端食物。
縣衙大牢里的飯,向來不是什么珍饈美味,能夠填飽肚子已然算是有良心的衙門。
歙縣縣衙財政富裕,自然在牢飯上也比一般的縣要好,但也讓人難以下咽。
接過遞過來破了扣的瓦罐,剛一接手,林翰就感覺到手上一動,起初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是手上的感覺異常真實,那是一張紙條粘在瓦罐的底部。
林翰下意識盯了來送飯的老吏,剛開始還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勁,但是細看之下,那名給其送了一天飯的“老吏”似乎變得消瘦了一些。
正當他接過瓦罐,準備轉身回去仔細看粘在瓦罐底部的紙條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緊接著皮鞭帶著空氣的呼嘯聲擠進了林翰的耳朵。
下一瞬間,林翰就感到手里的瓦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擊中,瞬間脫手,跌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瓦罐中盛的是混合野菜的白粥,沒有一丁點兒油水,此時正如一灘嘔吐物,流了滿滿一地。
“你!”林翰氣急,立刻明白這是丁老三的杰作。
林翰從丁老三的態度就能看得出,吳必用恐怕真的是放棄了自己,或者丁老三從吳必用的言語中猜測林翰已經沒用,便不再對其照顧。
他倒不是為一碗稀飯惱怒,偏偏這是丁老三找自己的麻煩,看著地方摔碎的瓦罐碎片,他一眼便瞧見底部粘著的那一塊。
“幸好,沒有被粥打濕。”林翰心道。
丁老三收回鞭子,對林翰大笑,“懶翰子,怎么樣,整個牢房就你沒有享受過這等待遇,我不能厚此薄彼呀,畢竟你也是前任死去捕頭林鐵的公子不是,我一定會額外照顧你。”
說完,啐了一口吐沫在地方的白粥之內,“今天你要是不把地上的白粥吃了,我就讓這老家伙把粥也收拾干凈。”
他手指了指送粥進來的“老吏”,“今天你就別吃了,我還告訴你,不光今天,明天你也沒飯吃,媽的,讓你嘗嘗餓肚子的滋味,我想林公子,從小到大,一定沒餓過肚子吧。”
林翰沒有生氣。
他知道,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他老了一眼地上已經臟污了的白粥,只淡淡道:“餓肚子,我比誰都印象深刻。”
林翰想到了他曾經的一世,那時他餓過肚子,還為了活下去吃過人肉,可惜,依舊逃不脫橫死的命運。
他蹲了下去,順手拿了一塊瓦罐碎片,捧了一把白粥,放在了瓦罐上,混著地上發了霉的爛稻草,一并送進了嘴里,回味一般咀嚼起來。
整個縣衙牢房里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
林翰吃完第一口,旁若無人的開始吃第二口,第三口……
林翰每一次都用雙手在地上一籠,把地上的白粥混雜著發黑的不知何物的東西送進嘴里,吃起來還特別香甜,嘴角但凡粘著一粒米,他就用舌頭一卷,瞬間就卷進了自己的嘴里咀嚼掉。
看他那個樣子,不像是在吃“豬食”,而是在品嘗珍饈美味,到得后來,白粥儼然成了“黑粥”。
一時間,大家都看的呆了。
如果是一個餓了許久的人,有這般反應,倒也在情理之中。
林翰雖不是出生于大富大貴之家,也是衣食無憂,縱然下獄,也只是吃了一日之苦,沒來由卻和餓死鬼投胎一般。
在眾人驚詫之際,林翰乘人不備,將粘有紙條的瓦罐碎片塞進了一旁的稻草中。
等他吃完了,還打了一個飽嗝,對著目瞪口呆的丁老三說:“吃完了,煩請收拾殘局吧。”
丁老三看見眼前的一幕,他原以為林翰會求饒,或者對自己破口大罵,不論那種情況,他總是能立于不敗之地,高高在上看著曾經的快班衙役折服在自己的腳底下。
可是他千算萬算,沒有想到林翰居然一聲不吭將那污穢不堪,或許連豬都不吃的白粥,吃光了,不僅吃光了,還表現出意猶未盡之姿態,這一幕反常的情景,倒讓他有些恍惚,捏了捏自己的大腿,不在夢境之中。
等他放過來,林翰都已經吃完了。
“真沒想到,曾經捕頭家的公子居然豬食能吃的這么香,看來家里的伙食也不好,你娘難道不給你做飯。”
丁老三語氣帶著戲謔,表情猥瑣,說到林翰的母親,仿佛帶有輕慢之情。
林翰死死盯著丁老三,不說話,后者還在嘲弄,漸漸地,見林翰一直盯著自己,心中發毛,后脊背露著涼風。
許久,他亦無言,只對身旁的“老吏”大叫一聲:“還不進去收拾干凈,媽的,真是晦氣。”
沒有達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丁老三心情不悅,他此時亦不能真的鞭笞林翰,便悻悻然走開,找了一個劫人錢財的囚犯,狠狠教訓了一番。
痛苦的哀嚎聲在陰暗的監牢里久久不絕。
“老吏”聽吩咐,在獄卒打開門后,進了林翰的牢房,他俯身去撿地上的瓦罐碎片。
林翰見狀,說了一句:“我幫你。”便也俯身,和那名“老吏”有了一次最“親密”的接觸。
“你是誰?”林翰問。
“老吏”抬頭,這才露出了粘著胡須的臉,雖然化著妝,但是林翰一眼就認出了這張臉的主人,輕聲呼道:“懷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