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生死戀》是一部引爆整個亞洲的電視劇，無數人為“韓劇三寶”的劇情淚流半斤。

方周摸摸很像那部劇里男二的發型，從回憶里緩過神來。

昨晚之所以睡不著、早上之所以不愿醒，除了不適應，其實更多的是他怕重生只是一場夢。

怕睡著就回去了，怕醒來又是一個三十七歲失敗者的早晨。

但現在，回到2004已經超過了24小時，靈魂似乎已經適應了這具年輕的身體。

這種感覺很不錯，很真實也很踏實。

講臺上，語文老師正在講解教材。

這位女老師三十左右。

穿著一件遮腳的黑色裙子，本來就很白的皮膚顯得更白了。

說話細聲慢語，帶著一點點閩南口音。

五官說不上丑，只是胖。

在他記憶里，這是少數不嫌棄他的老師之一。

他實在想不起來這位老師叫什么名字了，但記得秦音有陣子叫她Lily來著。

Lily老師有個特點，上課時喜歡跟同學們互動。

講著講著會突然提出一個問題讓人回答。

昨天一整天下來，通過別人對他的態度，方周已經完全記起自己這段時期人嫌狗恨的德行。

痛定思痛，為了自己舒服、為了秦音安心，他決定徹底打碎大家對他的固有印象，變成人見人夸的好學生。

一名合格的好學生想要成品出廠，必須由成績來組成頭部。

可月考還要好多天以后，方周又受不了眼下無盡的白眼和陰陽怪氣。

只能先組裝臀部，也就是上進心。

而上進心大多體現在課堂的問答環節中。

課講一半，Lily老師果真開始提問。

這節課講的是建康文學的思想和創作背景。

三國兩晉是方周長大后最喜歡的歷史時段。

血腥、詭計、動亂、權術和延綿數百年的民族融合，波瀾壯闊。

問這個？方周要開始裝逼了。

舉手！不叫他。

舉手！還不叫他。

再舉手…

老師不點舉手的了，向方周這邊一指，叫起了正在看口袋小H文的郭小川。

方周很無語。

郭小川很迷茫，站起來不知所措。

老師把問題重復了一遍。

“作為繼承建安文學精神的代表人物，竹林七賢千古留名，你能說上來他們都是誰么？”

郭小川依舊茫然，手指輕輕戳戳身邊的輔助李雪兒。

似乎在說：快，騎上來。

李雪兒想幫他，也只能翻書找答案。

老師又對郭小川說：“試試說三個呢？”

郭小川飛低頭思索。

視線劃過被教科書壓住一腳的歷史名著《黃蓉與楊康》…

‘嗐，怪不得感覺莫名的熟悉呢。’

“老師，竹林七賢分別是張阿生、韓小瑩、柯鎮惡……”

……

下課后，郭小川在同學們的笑聲中紅了臉。

而微微發怔后的方周也無奈一笑。

他覺得自己有些想偏了。

Lily老師之所以從不對他陰陽怪氣，或許是因為根本看不見他。

討厭的下一級，是無視。

成年人遇到困惑會直接驗證，而后找辦法解決。

方周想驗證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被老師們無視了。

課間操后是地理課。

不同于Lily老師的好脾氣，地理老師是教研組主任，一個矮壯的男人，方臉闊口，不茍言笑。

上課風格很嚴肅。

提問也是一樣，答對就坐下，答錯就站著。

地理課的知識點男生普遍比女生會的多，大人比小孩會的多。

因為這門課程需要死記硬背的東西比較少，更多是根據各種龐雜的知識面相互延伸、交叉融合。

前半節課，方周大致把整本教材都翻了一遍。

發現除了后面的氣候、洋流什么的需要重新研習之外，包括人文地理、自然地理之類的基礎，他大體都知道。

當老師提問的時候，會與不會他都舉了手。

結果和之前一樣，統統被無視。

直到下課鈴響后，男老師才對他說了一句：

“方周，你可以去上廁所了。”

同學們笑他，他也自嘲一樂。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解凍生肉的時候只能微波，不能火燎。

——

最后一節課，秦音在高二三班的初舞臺終于來了。

踩著鈴聲，秦老師抱著教案走上講臺。

由吵鬧到窸窣，最終寂靜無聲。

包括方周在內的五十五名學生都仰頭望著她。

敞著那件米黃色的風衣，袖口連帶著里面的白襯衫一起挽到小臂中央，露出白生生的纖細手腕。

領口的第一顆扣子沒系，天鵝玉頸上一條紋路都沒有，隱約能從兩側看到一部分性感的鎖骨。

丸子頭挽在腦后，左邊臉頰垂下一縷鯰魚須。

手上翻動，定位到教材的某一頁后，她終于抬起了頭。

如果有人也長著桃花眼，一定知道自己笑起來會沒來由地流露出一絲俏皮可愛。

秦音也知道，所以她在課堂上從不笑。

婉約、端莊、氣質天成。

婚后，方周無數次說過，她天生就適合做教師。

那時教育機構基本都取締了，老師也不允許辦課后班，她只能在家上網課。

對著鏡頭，感覺差很多。

方周微笑著迎上她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氣。

暌違二十年的畫面，此刻重播了。

“上…Class begin！”語音嬌俏不失嚴正。

“起立，老師好！”

站起身，方周沒有轉換視線的焦點。

陳編次第三千牘，婉娩亭間四十年；

未忘當年今日事，深情惟有舊人憐。

看著一站上講臺就款式大變的秦音，方周突然覺得，若不是老院長給她起了這個名字。

其實讓她叫“陳婉”也很符合氣質。

陳婉…陳小婉…

還怪好聽的呢。

——

TEM8，也就是商務英語專八的證書，秦音在畢業前就拿下了。

但她的專業能力遠不止如此。

長時間以來，她都在自學更深的西方文化與語言學知識，準備沖擊“BEC高級”。

口語是她的強項，沒語言環境就自己練，下了苦工才能說的如此標準。

方周的小情趣就是聽她口播英語，黃鸝鳥似的…

半堂課，她基本都是在英語教學。

與學生溝通也盡量用最最基礎的詞匯，確保大家能聽懂。

親和力、耐心、新穎的教學模式、一走一過的馨香，再加上那張臉，從頭至尾沒人溜號。

郭小川連口袋小說都不看了。

讀課文，按排來，同桌之間兩個人互相讀。

李雪兒和郭小川讀的磕磕巴巴。

但秦音依然很耐心地告訴他們，可以課后嘗試著把喜歡的歌轉換成英文試著唱。

別管翻譯的準不準確，大膽唱就可以了，會對語感提升有幫助。

郭小川被她的溫柔擊中了心巴，剩下的時間一直在埋頭畫符。

秦音沒讓方周讀，不是無視他，而是讀到郭小川課文就到了結尾。

剩幾分鐘時間，她也打算提問題。

但和別的老師不一樣，她是想摸摸班里好學生的英語底子。

本來想出一道大學A級水平的翻譯句子，可下筆之前莫名對上了方周的視線。

心里一動，秦音握著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一行特別漂亮的字母。

【The more the more the more I alone， no friends， no support， I will respect myself。】

“我們中國人想學好英語不難，因為中文的語境語意和內涵遠比英文要復雜。

“所以，在做閱讀理解和翻譯題的時候，如果遇到不會的單詞，大家可以根據上下文詞匯聯想。”

背過身，秦音輕敲黑板，又說：

“這個句子看起來簡單，對于你們甚至沒有陌生單詞，但想翻譯出準確的語境就需要聯想了。

“有沒有同學想嘗試一下？”

的確沒有生詞，直譯很簡單，但大家全都被開頭的三連“the more”難住了。

有人舉手說：我越來越來越來越孤獨，所以沒朋友，沒支持，我還挺尊…佩服自己的。

說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訕訕坐下。

田博真英語分最高，一臉自信地翻譯成：我身處極致的孤獨中，是因為沒有朋友的支持，所以更應該尊重勉勵自己。

秦音點頭：“沾邊了。”

班長都只是沾邊而已，沒人舉手了。

方周舉手了。

秦音看向他，好多人跟著回望過去，竟見他真的舉著手。

有同學笑著告訴秦音：

“秦老師，方周是要上廁所。”

秦音擰起眉頭。

大家經常這樣諷刺臭小子么？

她看向方周，方周只是淡淡然在笑。

沒理別人，秦音問他：“你是要嘗試翻譯么？”

方周點頭站起來，掃視一圈教室里的所有人。

微瞇的雙眼，平靜的微笑。

等沒人再笑時，他徑直開口：

“我越是孤獨，”

頓一下。

“越是沒有朋友，”

“越是沒有支持，”

連頓三下后，又說：“我就得越尊重我自己。”

是哦，這樣翻譯感覺好多了。

大家都這么想。

但也有人回過味來了。

“老師，這是《簡·愛》中的名言呀。”

一下子，大家對方周刮目一半，沒來得及另眼相看。

秦音點點頭，依舊看著最后排。

她對方周太了解了，這句話里，至少有兩個單詞他絕對不可能認識。

那么愛上網吧，computer都拼不出來。

她問方周：“你看過這句話？”

方周說：“網吧去得多了，自然什么都看過一些。”

教室嘩然。

大家對方周另眼相看了。

因為秦老師是用英文問他的，而方周也是用英文回答的。

只是方周的口語帶著口音和一些生澀，沒有秦老師說的流利好聽。

秦音懵住了，方周卻又問：“秦老師，我前幾天也看過一句話，您能告訴我該怎樣翻譯才是準確的意境么？”

五十四個同學噌地同時回頭。

又是英語？這句沒聽懂啊。

秦音咽了下唾沫，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然后替同學們解釋了方周的意思。

最后對方周點頭：“你說吧。”

沒人聽到方周輕輕呼了一口氣。

似放松，似緊張，似百轉千回的情緒都隱于其中。

靜靜看著秦音，隔著一整個教室的距離，方周告訴了她一個事實：

“I have crossed oceans of time to find you。”

秦音愣住了，定定和他對視。

這句話更沒有生詞，也沒有特殊結構，很容易翻譯，所以好多人舉手。

可心里想著想著，就感覺有些不對勁。

方周問這句…對秦…

天啦嚕？？

這時，田博真大笑一聲，站起來直接搶白：

“秦老師，我會我會！這個電影我看過！

“這句話的準確意境應該翻譯成：我跨過時間的海洋來找你。”

說完就轉過身，沖大后方叫道：“我說的對不對？”

同學們霎時心想：原來是電影臺詞，那就正常了。

田博真替他打消了全體同學的懷疑。

方周笑笑，沖他豎起大拇指。

“班長，你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