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水吧室內，掛在墻上的空調機呼哧呼哧的吐出冷風，發出一陣‘嗡嗡’的聲音。

門外的風鈴，在秋風中搖擺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店內，只有李博文，許澄夏，李沁一和大店長四人。

放輕聲音，大店長靠在桌子上，關停咖啡機，等待李博文開口。

復雜熱絡的視線交錯落到李博文的身上。

閉上一只眼撓了撓頭發，他抱著手臂坐在陽光正好的帆布椅上，抬起頭望著純白色的天花板，上面的吊燈被空調的風吹得左右搖擺。

長嘆一口氣，李博文用手指敲著杯壁，良久開口：“先說好，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

“嗯嗯嗯。”

興奮的猛地點頭，李沁一催促的推了推李博文的肩膀：“只是說說而已，可以進行些許藝術加工。”

“藝術加工……”

李博文無奈的搖了搖頭苦澀的笑著。

旁邊許澄夏悄悄的在桌子下拍了一下李沁一的白皙滑嫩的大腿。

拉住她的手，許澄夏溫柔的笑著：“慢慢講就好。”

“慢慢講……”

李博文回憶：“那從哪里開始講比較好呢。”

視線望到了很遠很遠，時間回到了三年前，一抹好聞的梔子花香推開了記憶的大門，把他拉進了記憶的旋渦。

……

蟬鳴，橘子味的汽水，陽光下在足球場奔跑的少年。

一幕幕跨越時空逐漸重合，伴隨著全校師生的吶喊聲，球場廣播的聲音震耳欲聾。

“山學第一，盛京德比獲勝。”

“李博文帶領著山學時隔十年再次跨入了省決賽的舞臺。”

“毋庸置疑的王者風采。”

“自青少年足球聯賽改制以來，唯一一個十球射手！”

站在球場中央，李博文沐浴著全場觀眾的掌聲，走向選手通道。

他所在的山學足球隊時隔十年再次進入到全省青年足球比賽決賽。

在三天后他們將面對被譽為全國第一的濱海初中。

那個無與倫比的冠軍之師，曾多次擊敗他們王者之師。

哪怕是如此碾壓的贏下半決賽。

賽前，大家依舊普遍不看好山學，甚至連山學自己的同學都是這么認為，就如同嘈雜的蟬鳴帶來的否決之聲不絕于耳。

在質疑聲中，在一節午后間操中，李博文默默的走上領操臺站在數千名同學面前，搶過光頭校長的麥克風，說出了那句：我會擊敗他們。

是我，不是我們。

一個向往極致個人英雄主義的少年，在這一刻閃亮登場。

現在他有了絕對不能輸的理由了。

就當所有人在考慮，這個少年是不是在說大話的時候。

在比賽的前一晚，在濱海初中入住賓館的當天。

意外發生了。

半夜出去玩，濱海高中的三位主力和當地的小混混發生沖突，兩傷，一重傷。

其中，重傷的那位就是前些天藝術節，對李博文叫囂的唐鑫。

腿部骨折，自那個夜晚之后，他永遠離開了足球賽場。

不光是唐鑫，其他的兩位同學傷的同樣也不輕，第二天上場基本沒戲。

一時間，這個消息在網絡上引爆。

就在所有山學同學以為是天降福瑞時，在第二天比賽的當天，一則消息被爆出。

打傷三人的混混是李博文的朋友。

坐在休息室內，李博文難以置信看著上面的名字確認是自己認識的張濤后，他咬緊嘴唇難以置信。

但比賽沒有推遲，沒有任何有利的證據指向是李博文指使他們這么做的。

比賽照常開始。

在悠揚的旋律，在無數攝像頭的注視下，兩隊球員登場。

但在李博文從黑色的甬道走入球場的瞬間。

山呼海嘯，宛若天崩地裂，對于李博文的謾罵聲嘶吼的震撼天地。

為了抗議聲顯得整齊規整。

在濱海初中的觀看臺，他們學校師生整齊呼喊著：“李博文out！”

“李博文out！”

但無論他們如何抗議，比賽依舊繼續。

在千萬謾罵聲中，哨聲響起。

第一次見到這般陣事，年僅15歲的李博文稍顯慌了神。

但在這千萬謾罵聲中，山學的大家支持他，不斷有加油聲與之對抗，讓他感覺到自己不是在孤身一人奮戰。

“我會擊敗他們。”

耳邊回蕩著自己那天的意氣風發。

無視了他們的叫喊，李博文全身心投入比賽。

比賽中的他依舊是那個閃亮的英雄，在剛開場十分鐘不到，他就幫助山學先下一城。

比分一比零。

十五歲的李博文將球門里的球抱住，一腳踢向對方師生的看臺，紅著眼，對他們豎起中指：

“叫喊吧，廢物們！”

狂妄，自大，這個球場上的超級英雄自以為自己可以對抗全世界。

自此，場內氣氛徹底迎來了高潮。

一個個礦泉水，香蕉皮，垃圾如同子彈一樣傾瀉向李博文砸來。

一一躲開，他露出嘲笑的表情，他將大拇指向下，對著濱海師生隊伍最前方謝了頂的老頭譏諷：

“你們完了，廢物們。”

之后場上對抗變得逐漸激烈，甚至于失控。

對手觀眾席上，不知從哪里掏出幾只激光筆，對著李博文的眼睛掃個不停。

幾次短暫失明，李博文忍無可忍，在一次摔倒中下意識的拉倒了對方一名球員。

用手遮擋住眼睛，他看到被拉倒的球員氣勢洶洶的向他走來，原本就憋了一肚子氣，濱海初中的各位也很難壓抑心中的憤怒，漸漸開始加大了身體對抗的強度。

自此比賽的性質慢慢變了。

暴力鏟球，身體沖撞，當他在一次沖撞中把對方中后衛送下場后，臺上那嘶吼般的謾罵聲迎來了頂峰。

但就是在這些謾罵聲中，李博文在上半場傷停補時中又進一球。

比分2比0.

主力傷退四人，濱海初中站在了懸崖邊。

撿起地上向他丟來的水瓶，他一腳踢進垃圾桶，張開手臂面對著所有人的謾罵，嘴角勾勒著淺淺的笑。

“再見了，小朋友們。”

在走進黑色甬道的瞬間，李博文指著用激光筆一直掃射自己的男孩。

回到休息室，教練不斷提醒李博文要冷靜，不用在意他們的話。

隊友，山學的同學們同樣也在給予李博文支持。

當中場休息漸漸演變成兩方學校互丟垃圾時，警車的鳴笛聲就仿佛浩瀚海洋中的明燈，將所有人拉回現實。

上千人的會場頓時安靜。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警察順著體育場的觀眾席走到了山學的休息室。

比賽中途暫停。

李博文接受審查。

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當時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只是被帶到一個房間，問話的警察也并非責怪的語氣而是很心平氣和的詢問：“你是否認識張濤？”

在這一刻，時間仿佛停止。

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李博文的世界漸漸陷入黑白。

他低下頭，腦中閃爍了無數的思緒。

喉結有節奏的上下浮動，他幾次抬起頭想開口，但最終都沒發出聲音。

“李博文？”警察瞇著眼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抱歉我不認識。”

撒謊，騙子。

這是比賽后大家包括同校師生對他的謾罵。

但就是這句謊言，讓比賽得以繼續，被抓的張濤知道給李博文惹麻煩了也極力否定自己認識李博文和山學足球隊的任何人。

比賽繼續。

但當李博文再次站在這片綠蔭之上時。

自己背后的支持聲徹底消失了。

張濤和李博文的關系，山學每一個人都很清楚。

在學校時兩人就是關系很好的朋友。

這一刻，山學的觀眾區雅雀無聲，任由對方的謾罵聲暢游天際。

似乎注意到山學的大家自認理虧，濱海初中的大家更加肆無忌憚。

在一片壓抑聲中，在暢游天際的謾罵聲中，比賽開始。

這一刻，會場內除了【李博文out】幾個字什么也聽不到了。

嘈雜的腳步聲從他身邊掠過。

沖撞，挑釁，激光筆的掃射，濱海的選手也在瘋狂對李博文進行攻擊。

在裁判不注意的角落，一名球員當著整個山學觀眾席，一記肘擊打在了李博文的臉上。

在邊線撿球時，一名替補席抱住足球，好像戲弄一樣將足球踢向遠方。

在賽場上當他被撞倒時再也沒有隊友扶他起身時，他才注意到，整個賽場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變了。

他不再是那個山學的英雄。

他就好像是罪人一樣，所有人都要遠離他。

所有人都相信了，是他指示張濤做出了那種事。

而只有李博文自己不知道。

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他一遍遍的問自己。

他難以理解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但根本沒人回答他的問題。

那群人只想讓他去死，讓他趕快離開這片球場。

呆呆的站在球場中央，凝望著在場的所有人，他克制不住眼角的濕潤，將干澀的嘴唇咬出點點血跡。

鮮血順著嘴角滴落在草地。

“李博文，去死！”

“李博文，去死！”

“李博文，去死！”

在山海海嘯的叫喊聲中，場邊哨聲在這一刻響起。

站在綠茵場的中心，李博文艱難的回過頭，他看到場邊的裁判舉起更換選手的牌子。

【11號更換7號】

李博文被換下場。

這一刻，彌漫全場的謾罵聲終于得以安靜，緊接著就是雷鳴般的掌聲鋪天蓋地，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

他有注意到。

山學的大家此時與濱海初中的大家一起，還有圍觀的路人們，一起對他的離場獻上掌聲。

“李博文滾呀！”的聲音震天動地。

山學的大家只是默默鼓掌，視線飄蕩在周圍，沒有一個人落在他的身上。

一步一步走向場邊，李博文第一次感覺，到邊線的路有那么遠。

眼前的一景一物仿佛打上標簽變得模糊。

用力的閉上眼，在走下賽場的瞬間，沒有任何人向他迎接而來，替補席的隊員們甚至連直視他都不敢，就任由他那樣默默的站在那里，望向面前黑暗的甬道。

喉嚨止不住的酸楚，他不斷提醒自己不能哭。

哭了就輸了。

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礦泉水瓶砸到了他的腦袋上，鮮血順著額頭流出，他依舊屹然站在那里。

冰冷的視線輕輕掠過眼前的一切，一副副面孔變得模糊。

進球的聲音響起，當他回過神時，剛剛領先的比分已被扳平。

背對著熾熱的太陽，他走進黑暗冰冷的甬道。

耳邊蟬鳴嘈雜，他的頭頂忽明忽暗的鎢絲燈吱呀作響。

他回過頭，望著他熱愛的那片賽場。

他想起曾經的夢想。

“我一定會親自捧起那冠軍獎杯。”

我

一定。

夢想墮入深淵被砸的粉碎。

李博文眼中，那最后一縷光熄滅。

在頒獎儀式的歡呼聲中盛京下起了毛毛細雨。

屬于濱海的彩條落在他雜亂的頭發中。

落寞的走在街頭，他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坐在街頭的長椅上抬頭仰望著天空。

淅淅瀝瀝的雨渾濁砸落在李博文的頭頂，稀碎的劉海被淋濕成一縷一縷，鮮血交雜著雨水從眼角滾落，他雙眼失神。

“接下來我該去哪？”

李博文一遍遍的問自己。

旁邊的高樓足有十一層高。

那里應該不會有謾罵聲吧。

一步步的走進大樓，他背著斜挎包宛若死尸站在電梯前。

電梯門打開，里面大人西裝革履，用余光注視著臟兮兮的李博文，沒有一個人正眼注視他。

待他們全部離開，李博文靜靜的走進電梯，眼神空洞，仿佛置身于無邊無際的黑暗。

伸出手指點向十一樓的方向。

在滴答聲中，李博文站在十一層的高樓看到傾盆大雨伴隨著凝重的愁云，扶著玻璃打開了窗戶。

夏日的狂風吹拂。

他被吹個踉蹌，口袋中手機滴滴答答響個不停。

蹲下身，他把斜挎包卸到地上，拿起里面的手機，看到號碼的備注微微一怔。

一抹酸楚頓時席卷眼眶。

失神的眼睛恢復色彩。

顫抖的手，鮮紅的嘴唇，他沉著臉用力攥緊手機按下了接通鍵。

忽起驚雷閃過。

電話另一邊，一個溫柔的女聲順著聽筒傳來。

“博文，生日快樂……”

在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李博文的情緒剎那崩潰，淚水如同沒有擰緊的閥門傾瀉，大滴滾落。

撕心裂肺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回蕩，化作一句：

“媽媽，對不起，對不起……”

眼前的世界化作一朵朵淚水。

直到現在，路過的大人們似乎終于意識到眼前的孩子要做什么。

小心的靠到窗口悄悄的關上窗戶，他們不知所措的站在旁邊。

在一句句對不起中，李博文將臉埋在腿間。

經歷巨大變革，他的人生將在今天重新開始。

距離中考還有三十六天。

就從這里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