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秋夜的雨水匯集了天地間積日的寒冷，薄布衣衫完全防不住這冷意，令陶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白了幾分。

他婉拒了樊成樓分派仆役幫他搬運的好意，獨自一人往青水河邊去。

因為街上平民稀少，陶濟很快發現了跟在身后的樊家人。

“想跟就跟著吧。”

他并不在意，此時是他這三天來底氣最為充足的時刻。

青水河在城東，距樊家很近，故而沒用多久就到了河邊上。

“老人家，這回還是麻煩你了！”

依舊是最初那擺渡老翁，即使下雨他也守在船上，此時看了陶濟懷中那壇酒立刻就是一頓白眼，嘆氣道：

“你這后生，與其把酒拋進河里喂魚不如直接送給我，我還能念你幾句好。”

“上來吧。”

等陶濟上船，老翁便撐著槳緩緩往河中央去。

雨越來越大，連帶著河面也愈發動蕩起來，老人劃得很是吃力，陶濟同樣沒能夠如同往常一般立在船上欣賞風景，只能與老人一同搖槳方能保持船速。

“唉，真不知道你這后生為何這天氣不好好在家待著，反而跑出來糟蹋身子。”

陶濟只是笑笑：

“這不是為了照顧您老的生意嗎。”

“我都準備收拾回家了！要不是你，我哪能遭這罪？這天氣哪有人會出來撐船的！”

老人笑罵兩聲，陶濟看了看四周，的確就連平日里常出現在河中的畫舫都沒幾艘。

“不對，我們后面還跟著一艘船呢。”

老人回首望去，果然看見岸邊剛剛駛出一艘小舟，上面點著一盞油燈，里面坐著兩人。

陶濟只看了一眼就專心劃槳，沒想到老人卻越看越認真，最后瞇著眼仔細打量起來，忽地失聲道：

“你這后生，怎地惹上這兩人了？！”

“什么人？”

陶濟心生疑惑，他復又回頭看了幾眼，但這夜色實在太濃，哪怕后面那艘船上點著燈也看不清楚。

……我這具身體雖然虛弱了點，視力卻好得很，我都只能看見個大概，這老翁如何瞧清楚的……陶濟瞥了眼老翁沒說話，只聽到老人語氣凝重道：

“這兩人在江湖上兇名在外，一人叫‘陰魔手’，據說最喜殺害孕婦剖出腹中胎兒生食，另一人叫‘趕山刀’，刀法凌厲無比，卻喜好豢養女奴，常人聞之變色。”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能惹上這兩個殺神？”

老人痛心疾首道，狠狠剜了陶濟幾眼，一副悔不當初的表情:

“我就不該答應你上船！”

沒想到陶濟先是恍然，隨后竟一臉無所謂道：

“害，我還以為是啥呢，不就兩個殺手嗎，等會兒小爺我殺給你看！”

話是這么說，搖起船槳卻越發賣力。

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也沒多說，只是與他一同搖起槳來。

身后那小舟比他們速度要快上不少，畢竟船上兩人都是練家子，力氣比起老人和陶濟這對組合自然要強上許多。

但好在陶濟出發的早，此時已經快要臨近河中央。

“到了，小子，都這關頭了你不會還要浪費這壇酒吧？”

陶濟并未回答，做出莊重肅穆的樣子，口中祈禱般輕聲念叨幾句，隨后狠狠一用力將酒壇沉入河中。

“撲通！”

在洶涌的江面上，酒壇激起的小小漣漪很快被吞沒不見。

那老龜當然不會立刻出現，但又等了幾十秒，卻仍沒見到任何異象。

陶濟的心態不免出現些許變化，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聲豪邁的笑：

“那勞什子陶濟是不是就在那船上？你不若現在就割了自己頭顱讓旁邊舟子提過來，免得后面多受些皮肉之苦！”

他聞聲望去，那艘船已經相距不遠，能看清船首站著的那人，的確一臉兇相不似好貨。

陶濟沒有應聲，繼續低頭盯著河面，這兩人見狀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沒想到還是個有骨氣的，也罷，就讓你嘗嘗我陰魔手的滋味！”

說著，他用舌頭舔過掌背，臉上露出病態的癡迷，眼神愈發陰森。

另一人則專心打量起陶濟的長相，被他俊秀的模樣撥動了心中的弦，笑容更加邪惡起來。

兩人越來越近，陶濟心中逐漸焦急，身旁老人也露出凝重神色，緊緊握住了手中的槳。

忽然聽見一陣風聲，原來那兩人已經狠狠一踩腳下小舟，身形先后騰空而起，一左一右飛在空中，呈合擊之勢將小船包圍，仿佛緩緩合攏的獠牙。

陶濟眼中就要涌出驚慌，但這時他忽地意識到不對勁。

他面前那兩人的身體不知何時定格在了空中一動不動，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身旁老人亦是如此，天地萬物皆靜了下來，風止雨歇，像是油畫中的背景，唯有他一人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就在這時，青水河面突然洶涌起來，一道龐大的黑影出現在船底，緊接著像是有炸彈在水中炸開，河面頃刻間爆出數十米高的水柱，彌漫的清霧罩得整個河段霧氣裊裊。

小山般巨大的老龜在水柱中現身，那龜頜下生有長長的白須，拳頭大的烏漆眼珠定定地瞧著陶濟，此時竟口吐人言：

“一千余載了，老夫總算嘗到了如此好酒……是你喚我出來的？”

說著，老龜龐大的身子靈活地游動起來，繞著小船轉起圈：

“你這小子也是有趣……咦，你這身子為何這樣虛弱？哦，原來是天譴劫體……”

那老龜臉上現出擬人化的恍然，隨后露出遺憾神色來，叫陶濟一陣心驚膽戰。

“上次見到這樣體質的人已經是一千多年前了……把這樁機緣給了你，也不知是福是禍……罷了，就當是還了當年仙人授法之恩。”

“小子，屏氣凝神，認真接引！”

一邊說，那老龜張口吐出一道白亮的光球，它在空中晃悠悠飄了飄，隨后分出一道白光沒入陶濟識海中，其余部分化作一份古樸的卷軸落到他懷里。

老龜緊接著打出幾道清氣，先后鉆入陶濟七竅中，在他身子里面沿著經脈快速流動，連帶著周遭的天地靈氣也聚集起來，仿佛在他頭頂匯成一個漩渦般的漏斗。

陶濟不由自主地盤腿而坐運起功來，此時只覺得自己的身子仿佛由內而外遭受巖漿洗刷，暢爽中夾雜著劇痛，叫他欲仙欲死。

不知過了多久，雖然萬物依然靜止，但老龜已經消失不見，那復雜的感受同樣緩緩消失，他睜開雙眼，仿佛有小股清氣在眼眶中流轉，周遭事物比起從前清晰不知多少倍，不僅如此，從前虛弱的身子也充盈起力氣來，一舉一動間都隱隱帶起小股氣流。

收好功法卷軸，他將意識沉入體內，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氣海中正盤旋著一道氣旋，雖然幼小，但仍給他安心之感。

隨著他意識引動，那氣旋分出幾道微弱的氣流，在經脈中快速流動，最后在指尖噴薄而出，匯成一道彎弧。

他隨手丟出，那彎弧破開河面沒入水中，幾乎沒有帶起漣漪，比最鋒利的凡鐵還要鋒銳許多。

陶濟一陣激動，心中無比暢快：

“練氣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