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聞給風夕修改的首句,只是熱二定律在這個世界的認知和語境下的通常表述。
他說出熵增二字,也只是有感而發(fā),并不打算解釋。
但他馬上又意識到,此處為宣經(jīng)臺,此時為論經(jīng)大會。
他的任何一句,如若說不出個所以然,恐怕都下不了臺。
感受著眾人目光疑惑,莫聞沉吟了許久。
“昔日我臥病在床,不得動彈,唯有所感,便是那溫熱涼寒,四季變換。”
“悟出這世間萬物之溫度,總是由熱往寒處去,最終平衡。”
“后又悟出,這傳溫的過程中,又將引起諸物形態(tài)之變化。”
莫聞緩緩抬頭:“那我們?nèi)绾蝸砗饬窟@種變數(shù)?冷?暖?融?靜?”
“于是,我便想到一字,熵。”
“它不是變化,而是衡量變數(shù)程度的一個概念。”
“而推及萬物,這世間,從靜室生塵到花鳥魚蟲,山川草樹,一呼一吸,萬事萬物皆有變數(shù)。”
“有變數(shù),便有熵。”
莫聞用這個世界所能理解的概念描述著熵。
雖不嚴謹,但他盡力了。
廣場中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安靜地思考著。
突然,一個聲音猶如來自天外般憑空響起在廣場上。
“小友之意,萬物不止,那熵數(shù)便不止,是否?”
莫聞抬頭望向聲音的來處,卻未見到任何人,便只是對著空中行了一禮。
“是。”
“那生老病死,便因為此?”
莫聞微怔,再次望向虛空。
遺憾的是,他依舊沒有看到有人現(xiàn)身。
“是。”
“大善。”
那空中之聲感嘆。
“謝小友,今日感觸頗多,贈你靈寶一件,若有機緣,再與小友相論。”
隨著這位大能的聲音落下,虛空中也憑空出現(xiàn)了一面玉符。
玉符緩緩下降,落在莫聞的案上。
玉符圓潤,鐫有細細符文,卻又感應(yīng)不到靈力。
莫聞不知道這是什么靈寶,但從周圍人的表情來看,這東西怕是價值不菲。
他收起玉符,對著空中遙拜。
隨后,他重新望向?qū)γ娴娘L夕。
只見風夕也正好抬頭望來。
她眼中神色無比復雜,迎著莫聞的視線,她緩緩起身,深施一禮。
“謝師兄指點。”
……
夕月剛把莫聞帶回住處,云琉也隨之而來。
“小師姑。”
莫聞趕緊行禮。
云琉擺擺手,眉眼含笑。
“干得漂亮。”
“都是小師姑教導有方。”莫聞回想先前的那道聲音:“剛才是哪位大能在空中說話?”
“聽聲音好像是玄天宗的圣長老。”
莫聞立刻吸了口氣:“圣長老……那豈不是大乘境?”
“能神觀千里,同時千里置物,至少也是洞虛圓滿。”云琉笑意盎然:“那枚玉符,你可知是何靈寶?”
“弟子不知。”
“那是一枚神通闕玉,乃天闕玉所制,內(nèi)凝有大能的神通。危機時可直接靈力觸動,玉碎而神通現(xiàn)。”
“哦,那就相當于高級的符箓?”
“傻小子!”唐九煉一巴掌拍到他的肩上:“符箓中的仙法道術(shù),怎么能和神通比?”
“呃……”莫聞想了想還真是。
大測的時候,小師姑可不就是施展了真龍照見神通嗎?據(jù)說只是一瞬,小師姑就完成了幾百份考卷的批閱……
雖然真龍照見神通沒有展示“破壞性”,但神通施出的時候,那天地變色,萬獸傾服的場景還是讓人望之色變。
云琉提醒道:“這神通闕玉,你要保管好,危機之時方可使用。”
莫聞點頭:“明白了,留著保命。”
“是的,你有了這位大能的神通闕玉,也省得我今后給你煉了。”云琉頗有些感慨道。
“你不知道,這天闕玉本就難得,再加上需日日溫養(yǎng),三載方成一枚,無比麻煩。”
莫聞:“……”
“好了,這論經(jīng)大會,也應(yīng)沒有什么可論的了。”云琉望向三人:“這后面幾日,你們?nèi)粝肼牨懵牐舨幌肼牐梢杂螝v一下這月島。”
聞聽此言,莫聞立刻抬頭,望向那面一眼看不到頭的巨“墻”。
“小師姑,能到最上面去看看嗎?”
云琉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問,含笑搖頭:“不能。”
……
雖然沒有帶莫聞去那峰頂,但云琉還是帶著莫聞上到了所能抵達的最高處。
相當于,那奪日峰半山腰的位置。
至此,天空一片遼闊。
“上方乃大乘圓滿修士的歷劫之地,亦有傳說是仙帝融道之處,藏有仙帝法蛻,因此非大乘修士不得擅入。”
云琉知道莫聞好奇,便細細解釋起來。
莫聞嗯了一聲,從上方收回視線,又望向西方。
只見極遙遠處,有一亮斑如白晝星辰般閃耀。
“小師姑,那便是妖族圣山嗎?”
這云谷大陸人族與妖族對立萬年,人族有仙盟月島,大能居于上。
妖族亦有圣山,大妖居于間。
二者相對,互相制衡。
“是的,據(jù)傳說,昔日有古妖名為鯤,形幾千里,后淪于濁靈之地,化而為山。”
莫聞愕然:“于是叫鯤淪山?”
“好像妖族是這么叫的。”云琉說著,視線突然一凝,望向下方云海。
片刻后,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破云而出。
見到來人,云琉松開戒備。
她雖不認識此人,但見過。
“云長老,莫小友,老夫法名清泉,還請恕唐突。”
這位在幾天前聞經(jīng)洞虛的大能云中漫步,含笑走向二人。
云琉頷首:“道友好。”
莫聞行禮:“清泉真……圣君好。”
洞虛大能,已經(jīng)該叫圣君了。
“呵呵,莫小友隨便稱呼,叫我清泉老兒也行。”
叫清泉的老者在白綾七尺之外站定。
也直到此時,莫聞才真正看清楚這位幾天前直接把他的經(jīng)論推到一個新高度的洞虛大拿。
看起來,老人滿臉溝壑,眉宇間全是數(shù)不清的褶子,望之就如行將就木的普通老人般,全然沒有一點修士的“風采”。
“莫小友無需好奇,我今年虛歲已三百載,停在那化神境已兩百余載。”
莫聞肅然一正,眼中已多了幾分敬佩。
就連云琉也行了一禮。
化神境后的悟道尤難,許多修士一輩子都悟不到那洞虛境,最終只能靈體破敗,壽元消散。
這老者,看起來確實……坎坷,卻也顯道心恒堅。
“今日前來,除了感謝小友之外,還有一事想要拜托小友。”
莫聞點頭:“敢問何事?”
“小事而已。”
“我乃是古華門長老,二百年前來此地閉關(guān)清修。”
清泉圣君緩緩說著,眼中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幽思。
“百年前,我尚能見到有我古華弟子前來仙盟論經(jīng),如今……卻已百年未見。”
莫聞與云琉對視,二者眼中都升起遺憾。
大能閉關(guān),百年只不過彈指揮間,但在那人世間,卻可滄海桑田。
這世間千百宗門,說每一日都有宗門關(guān)門有些夸張,但三年五載便有小宗門難以為繼,卻是事實。
老者也輕輕一嘆,而后取出一枚指環(huán)。
“這是一枚千納戒,內(nèi)有靈劍一柄,諸多符箓,以及功法心得若干。”
“莫小友天資卓越,歸無宗又源遠流長,這些功法、經(jīng)典自不入眼。”
莫聞連忙謙虛道:“清泉圣君言重了。”
“我自有知。”
清泉圣君微微一笑:“這千納戒與那靈劍,符箓,我便贈與小友,還希望小友不要嫌棄。”
“至于那些功法心得,若小友在日后游方至古華山時,還麻煩小友去尋一尋古華門,若能尋見,就請小友將這些功法心得交予古華弟子,也無需直言我名。”
說完,清泉圣君便將指環(huán)緩緩送向莫聞。
莫聞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指環(huán)。
他望向老人,雖有疑惑,卻不知道該不該問。
“我知小友的疑問。”清泉圣君輕輕一嘆,望向云海下方:“我已數(shù)百年未回宗門,此時再回,無論是何狀況,皆難以如愿。還不如拜托小友替我一遂心愿,我也好潛心修行。”
聽到這里,莫聞大概能夠理解這位老人的心情了。
“請圣君放心,弟子定將圣君之物交予古華門。”
“那老夫就在此謝過。”
清泉圣君說完,身影緩緩飄遠。
“對了,也無需告知我是何境況。”
……
目送老人身形消失,白綾上二人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升起感慨。
云琉輕聲道:“清修二百年,最終落得個進退維谷……這清泉真君……”
莫聞將戒指帶上,卻沒心思去查看,也感嘆道:“這是真正的再回首已百年身。”
云琉轉(zhuǎn)身,面露好奇:“嗯?這句我怎么沒聽過?是何意?”
“哦……前面還有一句,只是不怎么合景。”
“說來聽聽。”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莫聞?wù)f著呵呵一笑:“如果把清泉圣君清修兩百年比喻成失足,未免也太不妥了。”
云琉卻思慮片刻后緩緩搖頭:“兩百年都不能洞虛,我只能說……此人道心堅定。”
莫聞無語:“……小師姑,你不能認為所有人都是修行天才吧?”
云琉斜睨著他:“譬如像你一樣?”
莫聞:“……”
“憑虛御風道長。”云琉嘴角微揚:“還想去哪轉(zhuǎn)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