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門縫，出現(xiàn)在普玄面前的是一張臉。

準(zhǔn)確的說，是一張面部皺皺巴巴，僅剩下一層半透明皮膚的人皮。

它的外表其實并不是很嚇人。

頂多有點詭異。

怎奈，普玄一直全神貫注地盯著房間內(nèi)部，同時又在提防青泉子和師父會不會從他身后路過。

精神緊繃之下，

當(dāng)那張人皮忽然從頂部滑落，面部兩個黑洞洞的眼眶恰巧又和他的視線撞在一起，這才把普玄狠狠嚇了一跳。

他剛叫出聲就后悔了。

連忙捂上嘴左右看了看。

那屋子里……該不會堆的全都是人皮吧。

那個青泉子究竟是人還是妖？

難道……難道……

普玄的腦海里當(dāng)即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這道觀地處深山老林，交通不便。

每過一段時間，恐怕都會有像他和師父這樣的倒霉蛋迷了路，山窮水盡之際路遇道觀并求助。

那青泉子先是熱情招待。

待時間一長趁著他們不再加以防備之際，將他們吃掉，只留下一張人皮作為紀(jì)念。

所以那屋子里堆的都是受害者的人皮吧！

普玄越想越怕。

恨不得立刻找到道鑒，趁著青泉子還未發(fā)覺他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異樣之前離開道觀。

否則……否則……

他可不想變成那堆收藏品中的一員。

普玄正胡思亂想，卻見道鑒和青泉子并肩從庭院中走過。

“普玄，打掃完衛(wèi)生就去生火做飯，坐在地上發(fā)呆作甚？”道鑒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普玄忙應(yīng)道：“是，師父。”

在此過程中，他偷偷地瞄了那青泉子一眼。

只見后者神色如常，似乎并未發(fā)現(xiàn)自己的秘密。

二人遠(yuǎn)去之后，普玄這才輕輕松了口氣。

半個小時之后。

三人于食舍用餐。

在太上宮，道童是沒資格上桌吃飯的。

雖然青泉子說不用拘禮，但是有道鑒在，普玄便端著碗自覺地蹲在食舍門口，待二人吃完，他還得收拾餐桌和廚房。

不過今天，他卻巴不得離那青泉子遠(yuǎn)一些。

生怕那妖怪忍不住一口把他和師父全都給吃了。

“老修行，今日你們二人便離開道觀吧。”

飯吃到一半，青泉子突然說道。

道鑒卻是一愣。

這些日子，他從青泉子這里學(xué)到不少東西。

青泉子學(xué)識之廣博，見解之精辟，每每令他自愧弗如，欽佩不已。

雖說青泉子外表看起來比他要年輕很多，但他深知，歷史上有一些修行得道之人駐顏有術(shù)，甚至可以返老還童。

因此在青泉子面前，他一直以晚輩自居。

青泉子勸了幾次之后似乎也默認(rèn)了這一點。

這讓道鑒更加堅定了要長居在此地向青泉子學(xué)習(xí)道法的決心。

畢竟良師難求。

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又怎能輕易與之分別。

“法師，您這是何意？”道鑒放下筷子，聲音微微顫抖，“可是我?guī)熗蕉俗隽耸裁床煌字拢咳羰怯校埛◣煱凑帐渎闪顟土P我等便是，我二人絕不會有任何怨言。還請法師給一個我們繼續(xù)留在這里參悟道法的機會。”

青泉子搖搖頭道：“無他，緣分盡了。”

“什么？”道鑒又是一愣。

下一秒，道鑒頓覺天旋地轉(zhuǎn)。

意識很快就被黑暗所淹沒，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

當(dāng)?shù)黎b猛然驚醒時，卻發(fā)現(xiàn)他正坐在一汪清澈的泉水旁，身下是松軟的泥土，周圍綠竹連綿成海，風(fēng)兒刮過，耳邊響起“唰唰唰”的聲音。

還沒等他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卻見身邊不遠(yuǎn)處，徒兒普玄似乎正陷入夢魘之中。

“有妖怪！有妖怪！師父快逃！快逃！”

他一邊喊一邊在地上打著滾，眼睛緊閉，四肢亂舞。

眼瞅著就要滾入那泉水，

道鑒急忙上去給了他兩巴掌。

普玄這才渾身猛地一哆嗦，醒轉(zhuǎn)了過來。

清醒之后，看到道鑒就在眼前，普玄松了口氣道：“師父，您沒事簡直太好了。”

道鑒沒有答話。

而是疑惑地看向四周。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此地不正是他們師徒二人曾經(jīng)飽飲過一頓的泉眼嗎？

難道……此前偶遇道觀，并在其中小住數(shù)日的經(jīng)歷只是南柯一夢？

他摸了摸肚子。

肚子鼓鼓囊囊，稍微動一下就能聽到水在胃里晃來晃去的響聲。

似乎……還真是。

大概是因為此前太累了的緣故，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可以休整的地方，他和徒兒痛飲泉水后便坐在一旁休息。

怎奈陽光正好，溫度適宜。

師徒二人本打算歇息片刻就出發(fā)，卻不料坐著坐著竟稀里糊涂地睡了過去。

道鑒問道：“徒兒啊，你剛才喊著有妖怪，究竟是怎么回事？”

普玄拍了拍胸膛，一副后怕的樣子。

“您還不知道吧，在那道觀內(nèi)有一間屋子始終上著鎖，我趁著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就悄悄看了一眼，您猜這么著，那屋子里堆的都是人皮。”

道鑒：“……”

小道士說：“那個老道士一定是妖怪變的，所以才會吃人。”

等等，普玄似乎做了一個與他相同的夢。

不同的人怎么可能做同樣的夢？

這是否從另一個側(cè)面證實了他們二人在青泉觀的那段經(jīng)歷是真實的？

道鑒嘆了口氣。

他終于明白青泉子為什么說緣分盡了。

無論那老道是人是妖，就算怎么解釋恐怕也無法解開普玄心中的疙瘩。

再留下他二人只會徒生猜忌與禍端。

故而在此時分別，是最好的選擇。

道鑒揉了揉徒弟的腦袋微笑道：“那都是夢，不用害怕。”

普玄眨了眨眼睛，隨即大大地松了口氣，“那太好了師父，我還擔(dān)心他會追過來把我們都吃掉呢。”

道鑒笑著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嗯嗯。”普玄乖乖地湊了過來。

沒有外人在場的情況下，師父只要不端著架子有時還是挺讓人喜歡的。

“話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人叫做彭祖，他活了八百歲，皮膚卻和兒童差不多。據(jù)說，彭祖有蛇的特性，每過十年八年，就會蛻皮一次。他要蛻皮的時候就住進一間秘密的屋子里，躺在里邊睡上三個月，像蛇冬眠一樣。醒來以后，皮就自動蛻落下來，恰似換一件衣服那樣簡便。這樣，過了八百年，那間房子里裝的皮干差不多已疊到屋頂了。所以啊，你在夢里見到的人皮不一定是妖怪留下的，萬一是位老神仙呢？”

……

塵封已久的回憶逐漸在腦海中浮現(xiàn)。

普玄回味了好久，意識才重新回到現(xiàn)實之中。

“主持……主持，您沒事吧？”幾個管事道士擔(dān)心地問道。

此時已近黃昏，主持愣是在庭院之中足足站了四五個小時。

途中也曾有人詢問，但主持卻不理不睬，一副神游物外、冥想入定的架勢。

至此，再也不敢有人輕易打擾主持。

一直到老道士睜開雙眼，活動肢體，他們才敢湊上前來。

普玄輕輕點了點頭道：“無妨。”

自從他們師徒二人回到太上宮，師父道鑒就再也沒有向任何人提起他們在竹海中的那段奇遇，包括他在內(nèi)。

就好像那段經(jīng)歷真的只是一場夢。

可無論他有怎樣的疑問，隨著時間長河的緩慢推移，心中的疑惑卻也逐漸淡去，一直到那段記憶被封存在腦海深處。

可誰曾想，今日之偶遇卻打開了他塵封已久的回憶。

看來他和青泉觀的緣分似乎還剩下那么一點。

以至于一直到七十多年之后才發(fā)揮了效用。

所以，視頻中的那個年強英俊的道士是青泉子的徒弟？

若是論輩分的話……

他的師父道鑒在青泉子面前自認(rèn)為是晚輩。

那他豈不是至少要稱呼那個年輕道士一聲“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