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艾倫諾爾最近很憂愁。

艾倫諾爾，王國語的意思是鐵礦石，約翰一家祖上世世代代都在男爵領的鐵礦工作，到他這一代也混了個小隊長。

可是最近三十年，礦井已經變得無法開采，連帶著他們這些礦工也收入下降，只能開挖新的礦洞艱難開采一些低質量礦石。

領地內所有礦物都歸男爵所有，就連礦工也都是男爵的農奴，但男爵心善，大發慈悲地讓管理員給他們發放工資，每個月一枚銀幣。

但自從上一任老男爵開始，管理員就找各種理由克扣工資，從礦井開采量下降到今年行情不行，到最后直接沒有理由，直接扣掉一半的錢，每個月只有五枚銅幣，還囂張的說他算過了，這點錢夠吃飯的了。

“又要去上工？”

約翰剛走到家門口，妻子的聲音就從身后傳來：“那個該死的管理員還沒有發錢嗎？”

約翰停了下來，半晌才回話：“嗯?！?

妻子嘆了口氣，沒說什么，回到屋里繼續照顧孩子。

半個月前，新男爵即將繼任的消息傳來，管理員也找到了新的扣工資理由：一切賬單都要交給男爵過目，在這之前一個銅板都不能動！

可是他家里還有自己的妻子以及三個孩子要養，這么點錢根本不夠！

約翰也沒有辦法，他只能安慰自己，自己一家從幾百年前就姓艾倫諾爾了，就是吃這碗飯的，現在只是暫時糟糕的。

每隔幾天，像今早的對話就要來一遍，最開始約翰還說會想想辦法，到后來，他也累了，只會在沉默后應一聲。

話說一萬遍也不能多變出一袋小麥，約翰踏著昨夜新下的雪趕往礦上，祈禱著今天管理員能開恩發一點薪水。

礦上沒有任何變化，隊員們也多半在礦井入口等著，他們穿著單薄的上衣，磨破了洞的褲子，今天眼睛中也只透露出疲憊的眼神，看不出希望。

“今天……”

約翰本來想說幾句話鼓勵一下大家，但是看到大家的眼神，口中醞釀的詞句又一個字都講不出來，抬起的手也停滯在半空中。

“……下礦吧。”

約翰頭低了下去，沒有再試圖說什么，徑直朝礦洞走去。

接著，和往常一樣，普普通通的下礦，普普通通的挖礦，普普通通的染上一身塵土，然后在下午休息的時候出來。

正當約翰剛要踏出礦洞時，不到發薪日絕不出現的管理員突然急匆匆跑了過來，飄雪的冬天里他也跑出了一身汗，對著約翰大喊：

“喂，那個誰，那個礦工隊長，今天領主大人賞臉來看看你們這群賤民，快滾到門口排好隊接受檢閱！”

大人物？檢閱？這和我們礦工又有什么關系？

約翰想不清楚這有什么關系，聽說最近從原領主的遠親里找了個人繼承男爵，是這位大人派人來巡視他的財產了嗎？

至于檢閱，從來只聽說領主檢閱自己的衛兵，在一些傳聞里還有檢閱自己的女仆，從來沒聽說過來礦井檢閱礦工的。

“什么領主大人，老男爵不是死了快一年了嗎，這和我們有什么關系”，身后一個年輕的礦工嘟囔著。

“別亂說”，一旁年長一些的趕緊碰了碰他的肩膀，“新領主，半個月前就宣布了，你忘了？反正能晚一點下礦就多休息一會，陪領主演演戲，總比下去挖石頭好?！?

約翰也是這么想的，抱著這樣的心情，約翰帶著小隊來到了礦區門口，他看到一個年輕的孩子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一位渾身披甲的騎士正在一旁守衛著他。

“我就是你們新的領主，李，我將在往后的日子庇護你們，讓你們得到牛奶和面包……”

聽到自己的領主居然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孩子，約翰十分震驚，他昨天聽說來了一個新領主，但是沒見著。

本以為換一個領主，礦井大概會好一些，管理員沒準會收斂一點，結果只是一個小孩子，大概會被管理員輕松糊弄過去吧。

這一下，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又沒有了。

讓自己的隊員稀稀拉拉的跟在自己后面，約翰注意到其他的小隊也慢慢趕來，他們也和約翰一樣，渾渾噩噩的，只是在混口飯吃，想偷個懶。

“大人，這就是我們的礦工隊了，您看他們一個二個都偷奸耍滑，我這管理起來是真不容易啊，大人您沒接觸過這些下等人，不知道……”

管理員在年輕貴族身旁喋喋不休，約翰很驚訝地發現原來那位咄咄逼人的管理員居然也會奉承別人，將那位貴族吹成年少有為英明神武。

當然，談到礦工隊的時候，必然還是懶蟲一只無藥可救。

對約翰來說，很難說那位貴族真實情況是什么樣子的，他過去三十年，接觸到的最尊貴的人也只是男爵的管家，今天早上休息時和工友閑聊，聽去了酒館的工友說管家還和以前一樣囂張。

過去老男爵在的時候，約翰工作的地點離鎮子有些距離，白天工作的時候從來見不到尊貴的男爵大人。

如今親眼看到領主來巡視領地上的礦產，約翰反而感到有點不現實，像是故事里的人走了出來一樣。

正當約翰胡思亂想的時候，那位貴族突然下馬，向自己走了過來，嚇得約翰連忙學著自己多年前見過的巡邏隊那樣站直，眼睛卻惶恐地不知道往哪里看。

“啊大人，這條懶蟲是礦上的一個隊長，平時管理他們可難了，總是想偷奸?；?，不拿鞭子抽一下就不動，這半年更是艱難，他們像是被惡魔蠱惑了一樣……”

約翰最終決定低頭盯著自己的腳，數著鞋面上的疙瘩，年輕的時候他曾經有雙漂亮的靴子，是結婚時為了體面一點買的，可惜二女兒出生之后買不起糧食，就賣掉了。

‘如果今天我穿著那雙靴子，領主大人會不會高看我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約翰聽到嚇了一跳，連忙抬頭，他看到那位年輕的貴族面無表情地和自己說話，趕忙又低下頭，誠惶誠恐地說：

“約翰，約翰·艾倫諾爾?！?

李昂聽到這個姓氏，愣了一下，這個年代平民大多沒有姓氏，能叫艾倫諾爾/鐵礦石的已經不錯了。

在這里，姓氏一般是由祖上的工作或者特征得來，比如說如果你是一個鐵匠，從你之后可能就會姓史密斯，還有的如果你父親叫杰克/jack，那么你可能就會叫杰克遜/jackson，大部分人沒有特點，也就沒有姓氏。

面前的這個礦工姓艾倫諾爾，那么對礦上的事情，應該懂得多一些。

“你們去年礦物產出怎么樣，和前年比如何？”

“去年和往年差不多，我只是個小隊長，挖出來的礦物數量和前幾年沒什么不同，其他隊應該也是如此。”

一旁的管理員有點慌張，他作為管理員，之所以能夠從中抽取利益，就是因為將領主和礦產打理隔絕開來，只給領主三分之一，就連管家背后有人，都只能拿走另外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一，全進了自己的口袋里，否則自己才不會在這種偏僻的地方待著。

一旦領主對礦業產生興趣，自己就不好做了。

“怎么跟領主大人說話的，”管理員惡狠狠地瞪了約翰一眼，“要說‘回大人’！”

李昂沒有在意禮儀問題，在管理員說話之前他都沒意識到這個問題，迪斯馬斯和雷納德至今叫他李。

“你家幾代人都在礦上工作？”

“回大人，是的，我家自礦井開挖以來就一直在這座礦井工作，據說艾倫諾爾還是當時的男爵大人親自賜予的姓氏！”

一想到家族的歷史，約翰心中就生起一股熱氣，抬起了頭，但一看到男爵和他身邊的管理員，就又打了個寒顫，重新盯著自己的疙瘩鞋子。

聽到意料之外的回答，李昂還來了點興趣，他之所以第一個問這個礦工，僅僅是因為他看上去比別人都精神一點，沒想到家族還有些歷史。

見到自己侍奉的男爵對一個小礦工頭子感興趣，管理員額頭上又要滲出汗來，這半年干了什么自己還是知道的，如果領主大人和礦工多聊上幾句，那自己侵吞產出的事情可能就露餡了。

“大人，您別聽這個下人亂說，他們都是不識字的粗人，怎么可能記得那么久的事情，都是平時吹牛編出來的……”

‘又是這個管理員，又是這個混蛋！平時克扣工資，肆意辱罵，現在還要在領主大人面前污蔑我！‘

“我沒有，我是識字的，我的姓氏也是代代傳承下來的！”

約翰猛然抬頭瞪著管理員，像一頭爭搶食物的獅子，惡狠狠地看著管理員，下意識地向污蔑自己的人走了一步。

“噌”

金屬碰撞的聲音讓約翰重新冷靜了下來，他一下子重新變回了平時任人拿捏的老實約翰，剛剛領主身旁的金屬騎士拔出了長劍，將約翰帶回了日常，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背上全是冷汗，肌肉也突然軟了下來。

“大，大人，我只是……”

還沒想好怎么解釋，面前的貴族突然來了句：

“你會識字？能寫嗎？”

約翰愣神了一小會，接著猛然點頭，“會的，會的，能寫常用字”

“那你讀一下這段”，李昂拿出了下午迪斯馬斯潛入管理員家中后整理的資料。

從領主身旁的騎士手上接過來，約翰小心翼翼的翻開對折的羊皮紙，太久沒有接觸紙，約翰的手已經快忘記這種觸覺了。

“新圣歷一千二百四十二年，領地賬單記錄，全年礦業收入八十四磅，較去年同時期收入下降……下降百分之三十二……”

這，這是礦井的收入，怎么會下降這么多？去年開采也沒少?。?

約翰直接愣在當場，然后渾身發涼，平時再老實的他也知道，這件事在男爵面前當場捅出來，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好下場。

是了，新男爵是外來的，他肯定要把核心部門的管理員換一遍，整個礦井都要大洗牌。

今天來視察礦井，還專門把管理員叫過來，是為了一次性解決舊領主任命的人。

這個年輕的領主，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怎么，不繼續念下去了嗎？”

耳旁傳來年輕領主溫潤的聲音，可在約翰心里，這就是惡魔的耳語，讓他作為一把刀刺向舊領主任命的管理員。

“沒事”，還沒等約翰反應過來，李昂就開始高聲宣布：

“新圣歷一千二百四十二年，全年礦業收入八十四金幣，較去年同時期收入下降百分之三十二，經調查，過去數年礦井管理員侵吞礦業收入一百七十金幣，過去五年累計貪污礦工收入，二十金幣十五銀幣！

“盜竊貴族財產，欺詐貴族，按照王國貴族法第三十二條規定，交由受害貴族與當地領主判決

“現在，我，西境莫特男爵，李·莫特宣判，原礦業管理員剝奪一切職務和財產，財務優先補發礦工工資，剝奪其自由民身份，其本人充入礦井作為奴工！”

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們木木地看著男爵與管理員，和約翰一樣，他們已經習慣了被管理員壓迫，沒有別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