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四十五歲的總導演崔明摸了摸自己沒刮干凈胡子的下巴。

陸譯是他直系學弟，教授在退休前交待過，讓崔明好好帶帶陸譯，這才一直讓陸譯跟著在組里。

和陸譯不同，崔明在圈子里摸爬滾打二十多年，親身經歷過兩次星門開啟帶來的技術變革，感受頗深。

第一次是十八年前，星門帶來了超高性能的計算機以及圖形技術，也就是那時候開始，電腦特效開始取代人類手工制作的道具。

在此之前，崔明剛畢業的時候，他們進組里還要親手做皮套和道具，越精細的皮套，就越受觀眾們的歡迎。

那時候，特殊攝影技巧大行其道，景觀制作，煙火布線，做舊處理之類的手藝活可是只有經驗老道的師傅才能掌握的。

可是，電腦特效的到來，直接干碎了整個行業。

就連最頑固的道具師，在看完當年那一部運用了大量電腦特效的科幻片之后，也不得不感慨，時代已經變了。

同樣的事又發生在八年前，這次是演員被革了命。

但崔明經歷過這么多，他和陸譯相比，最大的優點就是沒什么矜持。

現如今，只要給錢，他就拍。

什么導演的堅持，影視圈的規矩，崔明都不在意，金主只要投資給錢，想怎么改劇本就怎么改，想讓誰演就讓誰演，只要不牽扯到一些公序良俗的問題，其他的，百無禁忌。

沒想到的是，崔明這樣在過去會被唾棄的導演，反而在如今這時代混得風生水起。

虛擬演員的團隊為了維持正面形象，鮮少接這種私人定制的活，可真人演員就沒那么多桎梏了，再加上崔明混圈子多年，人脈很廣，什么稀奇古怪的特型演員都能給劇組找來，因此分外吃香。

中午的戲份剛拍完，演員們都去吃盒飯了，崔明待會兒要招待金主下館子，便坐在片場的折凳上，等待陸譯和他那不知道幾斤幾兩的“好胚子”。

片刻，崔明就看到陸譯帶著一位年輕人走了過來。

“好家伙。”

崔明一看到那年輕人，就感慨了一句。

雖然看著有點兒營養不良的消瘦，但要是捯飭一下，外貌條件倒是不錯。

更重要的是，這年輕人有一種崔明說不上來的精神氣兒，是這個安逸時代的年輕人缺乏的，崔明過去只在采訪那些曾經經歷過戰爭之后艱苦建設的老人身上看到過這般的氣質，很獨特，也很吸引眼球。

當演員，長得不帥不是致命問題，最大的問題是長相沒有任何記憶點，泯然眾人，演完了別人也記不住你。

所以，在之前的時代，有些演員專門挑選特定類型的角色，演技看起來千篇一律，但是非常具有記憶點，大家一提就想起他，劇組也樂意找他們拍，也算一種鐵飯碗。

“崔哥，這是周鶴鳴，今天試鏡建國的時候認識的，我沒見過比他演得更好的演員，鶴鳴，這是崔導，咱們劇組的總導演。”

陸譯給兩邊介紹道，又迫不及待，如同剛剛拿到心儀玩具的幼兒園小朋友般拉著周鶴鳴往前走了一步。

“崔哥，您一定要看看他的演技，絕對畢生難忘。”

“行了，別說那么多，咱們趕時間。”

崔明一邊看手機確認金主的位置，一邊揮手，讓周鶴鳴趕緊演了完事兒。

周鶴鳴出于習慣，打量了一眼崔明。

雙下巴的贅肉，憔悴的黑眼圈，手指上的老繭，右腿早年有過傷，衣服口袋里還揣著另外兩部手機。

如此這般，肉眼所見的細節在周鶴鳴的腦中重組，勾勒出了面前這個人的過往。

年輕時進入圈子，滿是熱愛，甚至因此在拍攝中受傷，由于耽誤了治療時間而落下病根。

后來成家立業，經濟壓力和行業變革導致他不得不出賣自己的夢想，拍攝那些過去自己根本看也不看的片子。

而現如今，雖然表面上看著掉進錢袋子里，卻依舊親力親為，畢竟除了自己，還有整個劇組這么多人等著養家糊口。

可他內心，肯定還有一份堅持，只是缺少一份契機，來喚醒昨日的夢。

側寫完畢。

這人顯然不認識周鶴鳴，并不具備作為兇手的初始條件，在現階段，可以暫時排除作案嫌疑。

雖然僅僅是一瞬的思維風暴，但周鶴鳴的眼神還是被崔明覺察到了些許。

好眼神。

崔明內心暗想，有一種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覺，仿佛對面站著的不是一個群演，而是某個高智商的刑偵警察，正通過自己身上的蛛絲馬跡窺探崔明的過往經歷，這種體驗，就像被狼盯上了一樣。

讓人不寒而栗。

下一刻，周鶴鳴雙腿猛地并攏，按照劇本上的描述，敬了一個禮。

“報告！第六空降師，第六連，應到一百一十三人，實到一人，請首長指示！”

陡然，崔明被嚇了一跳，但他不是因為周鶴鳴的表演。

而是周鶴鳴這其中的轉變。

前一秒，他還是個讓人脊背發涼的獵手，轉眼間，他就變成了一位飽經風霜而意志堅定的老兵。

沒有任何鋪墊，沒有任何醞釀。

一秒入戲！

和陸譯不同，崔明在圈子這么多年，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所謂的“天才演員”，他前段時間剛認識一位，在這時代，不稀罕。

如果周鶴鳴只是演某個類型的角色適合，那也最多就算個類型演員。

可真正讓崔明覺得有價值的，是周鶴鳴的情緒控制能力。

收放自如，游刃有余，而且真情實感。

在崔明發現自己被打量的時候，好像周鶴鳴真的是一位專業的警察，在念臺詞的時候，周鶴鳴又好像一位真正的老兵。

更關鍵的是，這兩個角色，都具有周鶴鳴的氣質，讓崔明一眼就能感受到這個人的存在。

壓倒性的氣場，讓人不容忽視的存在感，獨特的氣質，不錯的長相和身高。

這些關鍵詞，任選一個，都能在如今的影視圈子里混出點兒名堂。

可周鶴鳴，當仁不讓，全占了。

“怎么樣，崔哥，我說得沒錯吧？”

見到崔明一時沒有移開看向周鶴鳴的視線，陸譯得意滿滿地問道。

這周鶴鳴絕對是個可塑之才，陸譯剛才，就算已經看過一次周鶴鳴的表演，也依舊被再次震懾了，他很清楚，這年輕人的潛力無限。

崔明被這么一問，他微微皺眉，緊接著，又看了看手機里的消息。

“......你吃過中午飯了嗎？”

崔明詢問。

“沒呢。”

陸譯立刻答道。

“沒問你，一邊兒去。”

崔明讓陸譯不要這么自覺，轉而看向周鶴鳴。

“沒有。”

周鶴鳴剛穿越過來，撲哧撲哧就趕來片場，啥都沒收拾呢，哪里知道在哪兒吃中午飯。

“那正好，我待會兒去和投資人吃飯，你跟我一起，好好表現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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