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陳留晏氏！

入仕三朝，出過開國元老，公卿子弟不計其數。梁氏給林鈺定的議親人選里，就有晏家的女郎。

淮陽公主山莊上那一場鬧劇，雖然及時封鎖消息，可參加過宴會的高門都是知情的。這讓梁氏好些天沒敢參加貴太太們的宴會，光想想就覺得尷尬。

晏府怎么會突然遞來請帖，邀請他們府上兩位女郎去做客？

林妙云面泛紅光，半是矜持半是得意地挽著母親的手，“那天在山莊，晏四娘與我說了好一會兒話，她肯定中意阿兄。”

雖說晏三郎辭去身上官職，閑居在豫州養病，晏家現今也以明哲保身居多。可誰不想與晏氏交往，誰不想結識晏三郎？他還那么年輕，指不定過兩年皇帝一道征召令，他就是朝中新貴了呢！

梁氏面上也有笑意，掩去心中深思。

晏氏在洛陽有先帝御賜的府邸，除了養病的晏三郎與其母晏大夫人，大房、二房都住在洛陽。留在豫州的這家是晏氏三房，晏四娘也是三房所出。

她的姐姐是皇后，她的長子，便是配皇親國戚都綽綽有余，何必拘泥在這小小豫州城，配晏家三房的女兒？

林鈺早晚要到洛陽做官，這晏四娘不過是個備選。不過，晏氏看得上林氏，愿與林氏交好，她自然求之不得。

林妙云在梁氏身側坐下，揉著酸痛的手腕，頗有幾分咬牙切齒，“他們為何要邀請那個小賤人？”

那天從聽雪軒出來，她挨了林韜好一通訓，本也要被罰去跪祠堂，經梁氏相勸，這才改成了罰抄家訓。林妙云從小課業就不好，許多功課都是林鈺代筆，突然要寫這么多字，別提有多難受了。

梁氏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她明面上是林氏嫡女。晏氏家風端正，邀請你二人，是給整個林氏嫡系的面子。你且好好表現，她的事情，娘自有定奪。”

林妙云嬌聲應下，待梁氏的親昵一如既往。一點怨毒從她眼里閃過，又飛快地消失不見。

……

聽雪軒的氣氛難得緊張。

雪芽使出渾身解數，給林嗣音挽了一個時下最流行的飛仙髻，又給林嗣音描妝。描著描著，自己先走了神：“娘子不施粉黛就夠好看了，這么打扮一番，比那壁畫上的仙女兒還要美上幾分，晏家那些郎君娘子肯定移不開眼。”

她心里自然是高興的。這是林嗣音來豫州后，第一次受人邀請而非被林家人帶著赴宴，雪芽打心眼里希望林嗣音不要總是懷著淡淡愁云，若能多結交些同齡好友該多好。

“就你嘴貧，”林嗣音失笑，在雪芽端來一盤子首飾準備往她身上戴時，淡淡搖頭，指了指妝奩盒，“把那只鐲子替我戴上。”

那是一只玉鐲。

水潤素凈的料子，款式樸素，看起來毫不起眼。唯一新穎之處，是玉鐲上墜著一只金鈴鐺，隨步伐輕輕晃動，添上幾分俏皮。

雪芽有些可惜：“只戴這個嗎？”

頭回單獨赴宴，穿這么素，讓人看了笑話怎么辦？

林嗣音道：“足夠了。”

見她堅持，雪芽也不好干涉，替她描好花鈿。

日向西行，林府的馬車緩緩往晏府駛去。

陳留晏氏乃數百年望族，府宅修得豪華壯麗。府門高大磅礴，有參天之勢，兩側石雕也莊嚴肅穆。

知曉今日有賓客到訪，管事早早在門前等候。林妙云率先走下馬車，她的儀態自小就有嬤嬤教養，一舉一動皆是貴女風范，便是進了晏府也從容不迫。然而她抬頭，發現幾個家仆正悄悄盯著林嗣音看，眼里難掩驚艷，優雅的笑容出現一絲裂縫。

看什么看，這些人是沒見過美人嗎？不過是個喜歡惺惺作態的病秧子而已。

她心道自己才不與這些下人計較，忽然停下腳步，對林嗣音親切一笑：“四娘，你應該還沒見過晏府眾人吧？等下見了夫人娘子，不必膽怯，我與晏家四娘相識，你跟我一道喚他們即可。”

這并不是林嗣音第一次到訪晏府，不過從前大多在夜里，難得白天瞧見一回。她淡淡嗯聲，臉上沒什么表情。

林嗣音興致缺缺，林妙云只當她從未見過這么華麗的宅子，只能以冷淡掩飾自己的忸怩，反而笑著向林嗣音介紹起來。

“擺在這兒的流水山石，可是出自吳郡陸道之手？廊上居然掛著阮先生的壁畫。我只在幼時學畫時，從夫子口中聽過阮先生大名，今日居然有幸目睹真跡……”

連管事都有些汗顏，也不知大夫人在想什么，好端端的，居然會邀請林家兩位娘子來做客。但如今林家的姻親梁氏可是洛陽新貴，他們不好得罪。

晏府占地極廣，從大門到接待賓客的廳堂要走好一段路。穿過月洞門，卻見前方人頭攢動，婢女家仆圍在一處，不知在看什么。

林妙云皺了下眉：“這是怎么了？”

管事道：“還請二位娘子稍等片刻……”

原來前方是個一人高的葡萄架，新葉初生，藤蔓纏繞，綠得蒼翠。然而這葡萄架上，居然趴著一只背部橘黃、腹部雪白的貓兒。

貓兒體量不小，步伐卻十分輕盈，勾著一根葡萄藤，靈活地跳到另一處，自顧自玩得歡快。反倒是底下家仆從這邊跑到那邊，苦不堪言。

“花奴，小主子，快下來罷！”

管事也頭疼起來，道：“這是大夫人的貓。”

貓是只金被銀床，民間商人好養，據說能招財。前兩年大夫人上山禮佛，見它被遺棄在路邊，順手救下帶回了府，因毛色相間，取名“花奴”。

山野間長大的貓，性子也是野的，上躥下跳，誰都管不住，偏偏大夫人喜愛它活潑的性子，任它到處折騰。

大夫人？是說晏三郎的母親？林妙云心上一喜，知道與大夫人套近乎的機會近在眼前，當下便開口：“葡萄架那么高，摔了貓兒怎么辦？我幼時也在府里養過貓，貼身婢女有些經驗，春桃，去試試哄貓下來。”

林妙云此話不假，過去豫州掀起過一陣養寵風尚，她也求林韜給她弄了兩只小貓。但她嫌貓身上臟臭，幾天的新鮮勁一過就撒手不管，沒多久貓就死了。

婢女春桃自然不敢多言，見管事沒有阻止，只好硬著頭皮跟著林妙云穿過人群，走到葡萄架下，學了兩聲貓叫。

周圍家仆屏聲靜氣，一眨不眨地看著林妙云主仆二人，然而花奴正忙著撲藤蔓上的葉子，窸窸窣窣，半點也不往下看。

林嗣音淡然跟上，漫不經心地撩了下鬢邊碎發，皓腕鈴鐺清脆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