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燈會元校注(第五冊)
- (宋)釋普濟編撰 曾琦云校注
- 21457字
- 2024-01-12 14:43:44
第一節 青原下六世
雪峰存禪師法嗣
云門文偃禪師
韶州云門山光奉院文偃禪師,嘉興人也。姓張氏。幼依空王寺志澄律師出家。敏質生知[1],慧辯天縱[2]。及長,落發稟具于毗陵壇。侍澄數年,探窮律部。以己事未明,往參睦州。
州才見來,便閉卻門。師乃扣門,州曰:“誰?”師曰:“某甲。”州曰:“作甚么?”師曰:“己事未明,乞師指示。”州開門,一見,便閉卻。師如是連三日扣門。至第三日,州開門,師乃拶入,州便擒住曰:“道!道!”師擬議,州便推出曰:“秦時轢鉆[3]。”遂掩門,損師一足,師從此悟入。
州指見雪峰,師到雪峰莊,見一僧乃問:“上座今日上山去那?”僧曰:“是。”師曰:“寄一則因緣,問堂頭和尚,只是不得道是別人語。”僧曰:“得。”師曰:“上座到山中,見和尚上堂,眾才集便出,握腕立地曰:‘這老漢項上鐵枷,何不脫卻?’”
其僧一依師教。雪峰見這僧與么道,便下座攔胸把住曰:“速道!速道!”僧無對,峰拓開曰:“不是汝語。”僧曰:“是某甲語。”峰曰:“侍者將繩棒來。”僧曰:“不是某語,是莊上一浙中上座教某甲來道。”峰曰:“大眾!去莊上迎取五百人善知識來。”
師次日上雪峰,峰才見便曰:“因甚么得到與么地!”師乃低頭,從茲契合。溫研[4]積稔[5],密以宗印授焉。
師出嶺,遍謁諸方,核窮殊軌,鋒辯險絕,世所盛聞。
后抵靈樹,冥符知圣禪師接首座之說。初,知圣住靈樹二十年,不請首座,常云:“我首座生也,我首座牧牛也,我首座行腳也。”一日,令擊鐘三門外接首座。眾出迓[6],師果至。直請入首座寮,解包(《人天眼目》見“靈樹章”)。后廣主[7]命師出世靈樹。
開堂日,主親臨曰:“弟子請益。”師曰:“目前無異路。”(法眼別云:“不可無益于人。”)師乃曰:“莫道今日謾諸人好!抑不得已,向諸人前作一場狼籍[8]。忽遇明眼人,見成一場笑具。如今避不得也!且問你諸人從上來有甚事?欠少甚么?向你道無事,已是相埋沒也。雖然如是,也須到這田地始得。亦莫趁口快亂問,自己心里黑漫漫地,明朝后日,大有事在。你若根思遲回,且向古人建化門[9]庭東覷西覷,看是個甚么道理?你欲得會么?都緣是你自家無量劫來妄想濃厚,一期聞人說著,便生疑心。問佛問法,問向上向下,求覓解會[10],轉沒交涉。擬心即差[11],況復有言有句,莫是不擬心是么?莫錯會好。更有甚么事?珍重!”
上堂:“我事不獲已,向你諸人道,直下無事,早是相埋沒了也。更欲踏步向前,尋言逐句,求覓解會。千差萬別,廣設問難,贏得一場口滑[12],去道轉遠,有甚么休歇時?此事若在言語上,三乘十二分[13]教豈是無言語?因甚么更道教外別傳?若從學解機智得,只如十地[14]圣人,說法如云如雨,猶被呵責,見性如隔羅縠[15]。以此故知一切有心,天地懸殊。雖然如此,若是得底人,道火不能燒口,終日說事,未嘗掛著唇齒,未嘗道著一字。終日著衣吃飯,未嘗觸著一粒米,掛一縷絲。雖然如此,猶是門庭之說也。須是實得恁么始得。若約衲僧門下,句里呈機,徒勞佇思[16]。直饒一句下承當得,猶是瞌睡漢。”時有僧問:“如何是一句?”師曰:“舉。”
上堂:“三乘十二分教,橫說豎說,天下老和尚縱橫十字說,與我拈針鋒許說底道理來看[17]!恁么道,早是作死馬醫[18]。雖然如此,且有幾個到此境界?不敢望汝言中有響、句里藏鋒。瞬目千差,風恬浪靜。伏惟尚饗[19]!”
僧來參,師乃拈起袈裟曰:“汝若道得,落我袈裟圈里;汝若道不得,又在鬼窟里坐。作么生[20]?”自代曰:“某甲無氣力。”
師一日打椎曰:“妙喜世界[21]百雜碎,拓缽向湖南城里吃粥飯去來。”
上堂:“諸兄弟盡是諸方參尋知識,決擇生死,到處豈無尊宿垂慈方便之詞?還有透不得底句么?出來舉看,待老漢與你大家商量。有么有么?”時有僧出,擬伸問次,師曰:“去去西天路,迢迢十萬余。”便下座。
舉:“世尊初生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顧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師曰:“我當時若見,一棒打殺與狗子吃卻,貴圖天下太平。”
師在文德殿赴齋,有鞠常侍問:“靈樹果子熟也未?”師曰:“甚么年中得信道[22]生。”
僧問:“如何是西來意?”師曰:“山河大地。”曰:“向上更有事也無?”師曰:“有。”曰:“如何是向上事?”師曰:“釋迦老子在西天,文殊菩薩居東土。”
問:“如何是云門山?”師曰:“庚峰定穴。”
問:“如何是大修行人?”師曰:“一榼[23]在手。”
上堂,因聞鐘聲,乃曰:“世界與么廣闊,為甚么鐘聲披七條[24]?”
問:“一生積惡不知善,一生積善不知惡。此意如何?”師曰:“燭。”
問:“如何是和尚非時為人一句?”師曰:“早朝牽犁,晚間拽杷。”
舉:“雪峰云:‘三世諸佛向火焰上轉大法輪。’”師曰:“火焰為三世諸佛說法,三世諸佛立地聽。”
上堂:“舉一則語,教汝直下承當,早是撒屎著汝頭上也。直饒拈一毫頭,盡大地一時明得[25],也是剜肉作瘡。雖然如此,汝亦須是實到這個田地始得。若未切,不得掠虛[26],卻須退步向自己根腳下,推尋看是個甚么道理?實無絲毫許與汝作解會,與汝作疑惑。況汝等各各當人有一段事,大用現前,更不煩汝一毫頭氣力,便與祖佛無別。自是汝諸人信根淺薄,惡業濃厚,突然起得許多頭角[27],擔缽囊千鄉萬里受屈作么?且汝諸人有甚么不足處?大丈夫漢阿誰無分?獨自承當得,猶不著便,不可受人欺謾,取人處分。才見老和尚開口,便好把特石驀口塞。便是屎上青蠅相似,斗唼[28]將去,三個五個,聚頭商量。苦屈[29],兄弟!古德一期,為汝諸人不奈何,所以方便垂一言半句,通汝入路[30]。知是般事,拈放一邊,自著些子筋骨[31],豈不是有少許相親處?快與快與!時不待人,出息不保入息,更有甚么身心別處閑用?切須在意。珍重!”
上堂:“盡乾坤一時將來,著汝眼睫上,你諸人聞恁么道,不敢望。你出來性燥把老漢打一摑[32],且緩緩子細看,是有是無,是個甚么道理?直饒你向這里明得,若遇衲僧門下,好槌[33]折腳。若是個人,聞說道甚么處有老宿出世,便好驀面唾污我耳目。汝若不是個手腳[34],才聞人舉,便承當得,早落第二機也。汝不看他德山和尚,才見僧入門,拽杖便趁。睦州和尚才見僧入門來,便云:‘見成公案,放汝三十棒。’自余之輩,合作么生?若是一般掠虛漢,食人涎唾,記得一堆一擔骨董[35],到處馳騁,驢唇馬嘴[36],夸我解問十轉五轉話。饒你從朝問到夜,論劫恁么,還曾夢見么?甚么處是與人著力處?似這般底,有人屈衲僧齋,也道得飯吃,有甚堪共語處?他日閻羅王面前,不取汝口解說[37]。
“諸兄弟!若是得底人,他家依眾遣日;若也未得,切莫容易過時。大須子細!古人大有葛藤[38]相為處[39]。只如雪峰道:‘盡大地是汝自己。’夾山道:‘百草頭上薦取老僧,鬧市里識取天子。’洛浦云:‘一塵才起,大地全收,一毛頭師子全身總是。’汝把取[40]翻覆思量,看日久歲深,自然有個入路。此事無汝替代處,莫非各在當人分上。老和尚出世,只為汝證明。汝若有少許來由,亦昧汝不得。若實未得方便,撥汝即不可。
“兄弟!一等[41]是踏破草鞋,拋卻師長父母行腳,直須著些子精彩[42]始得。若未有個入頭處,遇著本色咬豬狗手腳[43],不惜性命,入泥入水相為。有可咬嚼,眨上眉毛,高掛缽囊,拗折拄杖。十年二十年辦取徹頭[44],莫愁不成辦。直是今生不得徹頭,來生亦不失人身。向此門中亦乃省力,不虛孤負平生,亦不孤負師長父母、十方施主。直須在意,莫空游州獵[45]縣。橫擔拄杖,一千里二千里,走這邊經冬,那邊過夏。好山好水,堪取性,多齋供,易得衣缽[46]。苦屈!苦屈!圖他一粒米,失卻半年糧。如此行腳,有甚么利益?信心檀越[47],把菜粒米,作么生消得?直須自看[48],無人替代。時不待人,忽然一日眼光落地,到前頭將甚么抵擬[49]?莫一似落湯螃蟹,手腳忙亂,無汝掠虛說大話處。莫將等閑空過時光,一失人身,萬劫不復。不是小事,莫據目前。俗人尚道:‘朝聞道,夕死可矣[50]。’況我沙門,合履踐個甚么事?大須努力,珍重!”
僧問靈樹:“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樹默然。遷化后,門人立行狀碑,欲入此語,問師曰:“先師默然處如何上碑?”師對曰:“師上堂,佛法也太煞[51]有,只是舌頭短。”良久曰:“長也。”
普請般柴次,師遂拈一片拋下曰:“一大藏教,只說這個。”
見僧量米次,問:“米籮里有多少達磨眼睛?”僧無對,師代曰:“斗量不盡。”
上堂:“人人自有光明在,看時不見暗昏昏。作么生是諸人自己光明?”自代曰:“廚庫三門。”又曰:“好事不如無。”
示眾:“古德道:‘藥病相治。’盡大地是藥,那個是你自己?”乃曰:“遇賤即貴。”僧曰:“乞師指示。”師拍手一下,拈拄杖曰:“接取拄杖子。”僧接得,拗作兩橛。師曰:“直饒恁么,也好與三十棒。”
上堂:“一言才舉,千車同轍。該括微塵,猶是化門[52]之說。若是衲僧,合作么生?若將佛意祖意,這里商量,曹溪[53]一路平沉。還有人道得么?道得底出來。”
僧問:“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談?”師曰:“餬餅[54]。”曰:“這里有甚么交涉?”師曰:“灼然!有甚么交涉?”乃曰:“汝等諸人沒可作了,見人道著祖意,便問超佛越祖之談。汝且喚甚么作佛,喚甚么作祖?且說超佛越祖底道理看。問個出三界,汝把將三界來看,有甚么見聞覺知隔礙著汝[55]?有甚么聲塵色法與汝可了?了個甚么碗[56]?以那個為差殊[57]之見?他古圣不奈何,橫身為物,道個舉體全真,物物覿體不可得。我向汝道,直下有甚么事,早是相埋沒了也。汝若實未有入頭處,且獨自參詳。除卻著衣吃飯、屙屎送尿,更有甚么事?無端起得如許多般妄想作甚么?更有一般底如等閑相似,聚頭學得個古人話路,識性記持,妄想卜度,道我會佛法了也。只管說葛藤,取性過時[58]。更嫌不稱意[59],千鄉萬里,拋卻父母師長,作這去就。這般打野榸[60]漢,有甚么死急行腳去。”以拄杖趁下。
上堂:“故知時運澆漓[61],迨于[62]像季[63]!近日師僧,北去言禮文殊,南去謂游衡岳。恁么行腳,名字比丘[64],徒消信施。苦哉!苦哉!問著黑漆[65]相似,只管取性過時。設有三個、兩個狂學多聞,記持話路,到處覓相似語句,印可老宿。輕忽上流[66],作薄福業[67]。他日閻羅王釘[68]釘之時,莫道無人向你說。若是初心后學,直須擺動精神,莫空記人說處。多虛不如少實,向后只是自賺。有甚么事?近前。”
上堂,眾集,師以拄杖指面前曰:“乾坤大地微塵諸佛,總在里許爭佛法[69],覓勝負,還有人諫[70]得么?若無人諫得,待老漢與你諫看。”僧曰:“請和尚諫。”師曰:“這野狐精。”
上堂,拈拄杖曰:“天親菩薩無端變作一條楖栗杖。”乃畫一畫曰:“塵沙諸佛盡在這里葛藤。”便下座。
上堂:“我看汝諸人,二三機中尚不能構得[71],空披衲衣何益?汝還會么?我與汝注破[72]。久后到諸方,若見老宿舉一指,豎一拂子,云:‘是禪是道?’拽拄杖打破頭便行。若不如此,盡落天魔眷屬,壞滅吾宗。汝若實不會,且向葛藤社[73]里看。我尋常向汝道,微塵剎土中,三世諸佛、西天二十八祖、唐土六祖,盡在拄杖頭上說法,神通變現,聲應十方,一任縱橫。汝還會么?若不會,且莫掠虛。然雖如此,且諦當[74]實見也未?直饒到此田地,也未夢見衲僧沙彌在。三家村[75]里,不逢一人。”驀拈拄杖畫一畫,曰:“總在這里。”又畫一畫曰:“總從這里出去也。珍重!”
師一日以手入木師子口,叫曰:“咬殺我也,相救!”
(歸宗柔代云:“和尚出手太殺[76]。”)
上堂:“聞聲悟道,見色明心。”遂舉起手曰:“觀世音菩薩,將錢買胡餅。”放下手曰:“元來只是饅頭。”
上堂:“乾坤之內,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77]。拈燈籠向佛殿里,將三門來燈籠上。作么生?”自代曰:“逐物意移。”又曰:“云起雷興。”
示眾曰:“十五日已前不問汝,十五日已后道將一句來。”眾無對,自代曰:“日日是好日。”
上堂,拈拄杖曰:“凡夫實謂之有,二乘析謂之無,圓覺謂之幻有,菩薩當體即空。衲僧家見拄杖便喚作拄杖,行但行,坐但坐,不得動著。”
僧問:“如何是佛法大意?”師曰:“春來草自青。”
問新到:“甚處人?”[78]曰:“新羅。”師曰:“將甚么過海?”曰:“草賊大敗。”師引手曰:“為甚么在我這里?”曰:“恰是。”師曰:“一任跳。”僧無對。
問:“牛頭未見四祖時如何?”師曰:“家家觀世音。”曰:“見后如何?”師曰:“火里蝍蟟吞大蟲[79]。”
問:“如何是云門一曲?”師曰:“臘月二十五。”曰:“唱者如何?”師曰:“且緩緩。”
問:“如何是雪嶺泥牛吼?”師曰:“山河走。”曰:“如何是云門木馬嘶?”師曰:“天地黑。”
問:“從上來事,請師提綱[80]。”師曰:“朝看東南,暮看西北。”曰:“便恁么會時如何?”師曰:“東家點燈,西家暗坐[81]。”
問:“十二時中,如何即得不空過?”師曰:“向甚么處著此一問?”曰:“學人不會,請師舉。”師曰:“將筆硯來。”僧乃取筆硯來,師作一頌曰:“舉不顧,即差互[82]。擬思量,何劫悟?”
問:“如何是學人自己?”師曰:“游山玩水。”曰:“如何是和尚自己?”師曰:“賴遇[83]維那不在!”
問:“一口吞盡時如何?”師曰:“我在你肚里。”曰:“和尚為甚么在學人肚里?”師曰:“還我話頭來。”
問:“如何是道?”師曰:“去。”曰:“學人不會,請師道。”師曰:“阇黎!公驗[84]分明,何在重判?”
問:“生死到來,如何排遣[85]?”師展手曰:“還我生死來。”
問:“父母不聽,不得出家,如何得出家?”師曰:“淺。”曰:“學人不會。”師曰:“深。”
問:“如何是學人自己?”師曰:“怕我不知。”
問:“萬機喪盡時如何?”師曰:“與我拈佛殿來,與汝商量。”曰:“豈關他事?”師喝曰:“這掠虛漢!”
問:“樹凋葉落時如何?”師曰:“體露金風。”
問:“如何是佛?”師曰:“干屎橛[86]。”
問:“如何是諸佛出身處?”師曰:“東山水上行。”
問:“古人面壁,意旨如何?”師曰:“念七。”
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曰:“日里看山。”
師問僧:“近離甚么處?”曰:“南岳。”師曰:“我不曾與人葛藤,近前來!”僧近前,師曰:“去。”
僧問:“如何是和尚家風?”師曰:“有讀書人來報。”
問:“如何是透法身句?”師曰:“北斗里藏身。”
問:“如何是西來意?”師曰:“久雨不晴。”又曰:“粥飯氣[87]。”
問:“承古有言:‘牛頭橫說豎說,猶未知有向上關捩子[88]。’如何是向上關捩子?”師曰:“東山西嶺青。”
問:“如何是端坐念實相?”師曰:“河里失錢河里摝[89]。”
上堂:“函蓋乾坤[90],目機銖兩[91],不涉世緣,作么生承當?”眾無對,自代曰:“一鏃破三關[92]。”
僧問:“如何是云門劍?”師曰:“祖。”
問:“如何是玄中的?”師曰:“。”
問:“如何是吹毛劍?”師曰:“骼。”又曰:“胔[93]。”
問:“如何是正法眼?”師曰:“普。”
問:“如何是啐啄[94]機?”師曰:“響。”
問:“如何是云門一路?”師曰:“親。”
問:“殺父殺母,向佛前懺悔。殺佛殺祖,向甚么處懺悔?”師曰:“露。”
問:“鑿壁偷光時如何?”師曰:“恰。”
問:“三身中那身說法?”師曰:“要。”
問:“承古有言:‘了即業障本來空,未了應須償宿債。’未審二祖是了未了?”師曰:“確。”
師垂語曰:“會佛法如河沙,百草頭上道將一句來?”自代云:“俱。”
僧問:“如何是一代時教?”師曰:“對一說。”
問:“不是目前機,亦非目前事時如何?”師曰:“倒一說。”
問:“如何是法身向上事?”師曰:“向上與汝道即不難,作么生會法身?”曰:“請和尚鑒。”師曰:“鑒即且置,作么生會法身?”曰:“與么與么。”師曰:“這個是長連床上學得底,我且問你,法身還解吃飯么?”僧無對。
師問嶺中順維那:“古人豎起拂子,放下拂子,意旨如何?”順曰:“拂前見,拂后見。”師曰:“如是,如是。”師后卻舉問僧:“汝道當初諾伊,不諾伊?”僧無對,師曰:“可知禮也。”
問僧:“甚處來?”[95]曰:“禮塔來。”師曰:“謔我。”曰:“實禮塔來。”師曰:“五戒也不持。”
師嘗舉:“馬大師道:‘一切語言是提婆宗[96],以這個為主。’”乃曰:“好語,只是無人問我。”時有僧問:“如何是提婆宗?”師曰:“西天九十六種,你是最下種。”
問僧:“近離甚處?”曰:“西禪。”師曰:“西禪近日有何言句?”僧展兩手,師打一掌。僧曰:“某甲話在。”師卻展兩手。僧無語,師又打。
師舉臨濟三句語問塔主:“只如塔中和尚得第幾句?”主無對。師曰:“你問我。”主便問,師曰:“不快即道。”主曰:“作么生是不快即道?”師曰:“一不成,二不是。”
問直歲[97]:“甚處去來?”曰:“刈茆[98]來。”師曰:“刈得幾個祖師?”曰:“三百個。”師曰:“朝打三千,暮打八百。東家杓柄長,西家杓柄短。又作么生?”歲無語,師便打。
僧問:“秋初夏末,前程若有人問,作么生祗對?”師曰:“大眾退后。”曰:“未審過在甚么處?”師曰:“還我九十日飯錢來。”
有講僧參,經時乃曰:“未到云門時,恰似初生月。及乎到后,曲彎彎地。”師得知,乃召問:“是你道否?”曰:“是。”師曰:“甚好。吾問汝:‘作么生是初生月?’”僧乃斫額作望月勢,師曰:“你如此,已后失卻目在。”僧經旬日復來,師又問:“你還會也未?”曰:“未會。”師曰:“你問我。”僧便問:“如何是初生月?”師曰:“曲彎彎地。”僧罔措,后果然失目。
上堂:“諸和尚子莫忘想,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良久曰:“與我拈案山[99]來。”僧便問:“學人見山是山、水是水時如何?”師曰:“三門為甚么騎佛殿,從這里過?”曰:“恁么則不妄想去也。”師曰:“還我話頭來。”
上堂:“你若不相當,且覓個入頭處。微塵諸佛在你舌頭上,三藏圣教在你腳跟底。不如悟去好!還有悟得底么?出來對眾道看。”
示眾:“盡十方世界,乾坤大地,”以拄杖畫云:“百雜碎。三乘十二分教,達磨西來,放過即不可。若不放過,不消一喝。”
示眾:“真空不壞有,真空不異色。”僧便問:“作么生是真空?”師曰:“還聞鐘聲么?”曰:“此是鐘聲。”師曰:“驢年夢見么?”
上堂:“平地上死人無數,過得荊棘林者是好手。”時有僧出,曰:“與么,則堂中第一座有長處也。”師曰:“蘇嚕[100]蘇嚕。”
瑫長老舉菩薩手中赤幡,問師:“作么生?”師曰:“你是無禮漢。”瑫曰:“作么生無禮?”師曰:“是你外道奴也作不得。”
僧問:“佛法如水中月,是否?”師曰:“清波無透路。”曰:“和尚從何得?”師曰:“再問復何來?”曰:“正與么時如何?”師曰:“重疊關山路。”
上堂,拈拄杖曰:“拄杖子化為龍,吞卻乾坤了也。山河大地,甚處得來?”
師有偈曰:“不露風骨句,未語先分付。進步口喃喃,知君大罔措[101]。”
示眾:“大用現前,不存軌則。”時有僧問:“如何是大用現前?”師拈起拄杖,高聲唱曰:“釋迦老子來也!”
上堂:“要識祖師么?”以拄杖指曰:“祖師在你頭上跳。要識祖師眼睛么?在你腳跟下。”又曰:“這個是祭鬼神茶飯。雖然如此,鬼神也無厭足。”
示眾:“一人因說得悟,一人因喚得悟,一人聞舉便回去。你道便回去意作么生?”復曰:“也好與三十棒。”
上堂:“光不透脫,有兩般病。一切處不明,面前有物,是一。又,透得一切法空[102],隱隱地似有個物相似,亦是光不透脫。又,法身亦有兩般病。得到法身,為法執不忘,己見猶存,坐在法身邊,是一。直饒透得法身去,放過即不可,子細點檢將來,有甚么氣息?亦是病。”
問僧:“光明寂照遍河沙,豈不是張拙秀才[103]語?”曰:“是。”師曰:“話墮也。”
僧問:“如何是法身?”師曰:“六不收。”
問:“不起一念,還有過也無?”師曰:“須彌山。”
問:“如何是清凈法身?”師曰:“花藥欄[104]。”曰:“便恁么去時如何?”師曰:“金毛師子。”
問:“如何是塵塵三昧[105]?”師曰:“缽里飯,桶里水。”
問:“一言道盡時如何?”師曰:“裂破。”
問:“如何是佛法大意?”師曰:“面南看北斗[106]。”
問:“一切智通無障礙時如何?”師曰:“掃地潑水相公來。”
師到天童,童曰:“你還定當[107]得么?”師曰:“和尚道甚么?”童曰:“不會則目前包裹。”師曰:“會則目前包裹。”
師到曹山,見示眾云:“諸方盡把格則,何不與他道卻,令他不疑去。”師問:“密密處[108]為甚么不知有?”山曰:“只為密密,所以不知有。”師曰:“此人如何親近?”山曰:“莫向密密處親近。”師曰:“不向密密處親近時如何?”山曰:“始解親近。”師應“喏喏。”
師到鵝湖,聞上堂曰:“莫道未了底人,長時浮逼逼[109]地。設使了得底,明明得知有去處,尚乃浮逼逼地。”師下,問首座:“適來和尚意作么生?”曰:“浮逼逼地。”師曰:“首座久在此住,頭白齒黃,作這個語話?”曰:“上座又作么生?”師曰:“要道即得,見即便見。若不見,莫亂道。”曰:“只如道浮逼逼地,又作么生?”師曰:“頭上著枷,腳下著杻。”曰:“與么則無佛法也。”師曰:“此是文殊普賢大人境界。”
僧舉:“灌溪[110]上堂,曰:‘十方無壁落,四面亦無門。凈裸裸,赤灑灑,沒可把。”師曰:“舉即易,出也大難。”曰:“上座不肯和尚與么道那?”師曰:“你適來與么舉那?”曰:“是。”師曰:“你驢年夢見灌溪?”曰:“某甲話在。”師曰:“我問你,十方無壁落,四面亦無門,你道大梵天王與帝釋天商量甚么事?”曰:“豈干他事?”師喝曰:“逐隊吃飯漢[111]。”
師到江州,有陳尚書[112]者請齋,才見便問:“儒書中即不問,三乘十二分教自有座主,作么生是衲僧行腳事?”師曰:“曾問幾人來?”書曰:“即今問上座。”師曰:“即今且置,作么生是教意?”書曰:“黃卷赤軸。”師曰:“這個是文字語言,作么生是教意?”書曰:“口欲談而辭喪,心欲緣而慮忘。”師曰:“口欲談而辭喪,為對有言。心欲緣而慮忘,為對妄想。作么生是教意?”書無語。師曰:“見說尚書看《法華經》,是否?”書曰:“是。”師曰:“經中道:‘一切治生產業,皆與實相不相違背。’且道非非想天[113]有幾人退位?”書無語。師曰:“尚書且莫草草[114]!三經五論,師僧拋卻,特入叢林,十年二十年,尚不奈何,尚書又爭得會?”書禮拜曰:“某甲罪過。”
師唱道靈樹、云門凡三十載,機緣語句備載廣錄。以乾和七年己酉四月十日順寂,塔全身于方丈。后十七載,示夢阮紹莊曰:“與吾寄語秀華宮使特進李托,奏請開塔。”遂致奉敕迎請內庭供養,逾月方還。因改寺為“大覺”,謚“大慈云匡真弘明禪師”。
【注釋】
[1]敏質生知:資質聰敏,生而知之。生知:不待學而知之。語本《論語·季氏》:“生而知之者上也。”
[2]天縱:亦作“天從”。天所放任,意謂上天賦予。后常用以諛美帝王。《論語·子罕》:“固天縱之將圣,又多能也。”
[3]秦時(duó)轢(lì)鉆:
轢,轉動。秦代的錐鉆,鉆刃已腐蝕無用,禪林喻機思遲鈍,機鋒陳舊。此處即此意。后喻指公案古則,此義較為晚出。《圓悟語錄》卷二:“上堂云:‘……吞底栗棘蓬,跳底金剛圈。分外展家風,秦時
轢鉆。’”《大慧語錄》卷四:“上堂:‘今朝又是六月半,記得一則舊公案。’拈拄杖,卓一下,云:‘拄杖子吞卻法身,露柱在傍偷眼看。看不看,拈起秦時
轢鉆。雖然如是,這一則舊公案,妙喜(大慧自稱)與他重剖判。’擲下云:‘萬別與千差,吾道一以貫。’”《從容庵錄》六,第九二則《云門一寶》:“示眾云:‘得游戲神通大三昧,解眾生語言陀羅尼。拽轉睦州秦時
轢鉆,弄出雪峰南山鱉鼻蛇。還識得此人么?”也作“秦時鐸落鉆”“秦時之鉆”等。(摘自《禪宗大詞典》)
[4]溫研:溫習研究。溫:溫習。《論語·為政》:“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邢昺疏:“溫:尋也。言舊所學得者,溫尋使不忘,是溫故也。”唐代王維《山中與裴秀才迪書》:“足下方溫經,猥不敢相煩。”
[5]積稔(rěn):猶積年。《晉書·羊祜傳》:“履謙積稔,晚節不遂,此遠近所以為之感痛者也。”
[6]出迓(yà):出外迎接。迓,迎接。唐代柳宗元《龍城錄·趙師雄醉憩梅花下》:“見一女人,澹妝素服,出迓師雄。”
[7]廣主:五代時盤踞廣東地區的南漢國王劉氏。南漢為五代十國之一,所轄面積為今廣東、廣西、海南三省。
[8]狼籍:也作“狼藉”。散亂,衰敗。杜牧《嘆花》:“如今風擺花狼籍,綠葉成陰子滿枝。”
[9]建化門:佛祖建立的教化法門。禪家認為建化門并非頓悟妙法,只是適宜于多數中下根器的方便法門。
[10]解會:指執著于虛幻事物、強作區別對立的見解或解釋。《大慧宗門武庫》:“照覺(禪師)以平常無事、不立知見解會為道,更不求妙悟。”
[11]擬心即差:生起分別執著之心,即與真如相違背。禪林指意謂稍生思慮遲疑便與禪法相違背。如《臨濟語錄》:“大德!到這里學人著力處不通風,石火電光,即過了也。學人若眼定動,擬心即差,動念即乖。”
[12]口滑:言辭滑利,啰唆不停。謂參學者熱衷于言句問答,糾纏于解說古則,實際上反而成為悟道之障礙。再如《大慧語錄》卷四:“我且問爾,禪作么生參?既為無常迅速,生死事大。己事未明,求師決擇。要得自己明白心地安樂,不是兒戲。而今人個個道,我怕死參禪。參來參去,日久月深,打入葛藤窠里,只贏得一場口滑,于自己分上添得些兒狼藉。返不如未入眾時,卻無許多事。”《〈景德傳燈錄〉譯注》注釋“指口舌之爭”有誤。
[13]三乘十二分:三乘指聲聞乘、緣覺乘、菩薩乘,又叫小乘、中乘、大乘,小乘即聲聞乘,中乘即緣覺乘,大乘即菩薩乘。十二分教,即十二部經,一切經分為十二種類之名。
[14]十地:大乘佛教菩薩有十地,包括歡喜地、離垢地、發光地、焰慧地、極難勝地、現前地、遠行地、不動地、善慧地、法云地。此十地是菩薩五十二位修行中的第五個十位,在此十地,漸開佛眼,成一切種智,已屬圣位。
[15]羅縠(hú):一種疏細的絲織品。漢代趙曄《吳越春秋·勾踐陰謀外傳》:“飾以羅縠,教以容步。”《燕丹子》卷下:“羅縠單衣,可掣而絕;八尺屏風,可超而越。”宋代莊季裕《雞肋編》卷上:“蘇州以黃草心織布,色白而細,幾若羅縠。”
[16]佇(zhù)思:沉思,凝思。
[17]與我拈針鋒許說底道理來看:與我拈出針鋒那么一點大的道理來看。舊校本標點有誤。“看”字不能在后句,作“看恁么道”。《〈景德傳燈錄〉譯注》標點亦出現相同錯誤。
[18]作死馬醫:把死馬當作活馬醫。意謂對中下根器學人盡最大的努力,以方便教法使之悟道。
[19]伏惟尚饗(xiǎng):伏在地上恭敬地請被祭者享用供品。伏惟:下對上陳述時的表敬之辭。尚:希望的意思。饗:泛指請人受用,祭祀的意思。常用在祭文的最后。本書常用在禪師的開示之后,以結束本次上堂。
[20]又在鬼窟里坐。作么生:舊校本標點有誤,參見項楚《〈五燈會元〉點校獻疑三百例》。
[21]妙喜世界:維摩居士之國土。《維摩詰經·見阿閦佛國品》曰:“佛告舍利弗:‘有國名妙喜,佛號無動,是維摩詰于彼國沒而來生此。’”
[22]信道:指知道、料知。宋代柳永《瑞鷓鴣》詞:“須信道,緣情寄意,別有知音。”
[23]榼(kē):古代盛酒的器具。
[24]七條:一種袈裟用七幅布條縱橫縫制而成,為僧人在法事儀式中所穿。又,代指袈裟。亦稱“郁多羅”。
[25]直饒拈一毫頭,盡大地一時明得:舊校本作“直饒拈一毫頭盡大地,一時明得”有誤。
[26]掠虛:說大話,竊取虛名。
[27]頭角:禪林用語。指煩惱之念。又凡夫起有所得之心,稱為頭角生。《〈景德傳燈錄〉譯注》注釋為“本指野獸頭上的角,引申比喻突出、著名”有誤,望文生義,脫離了佛教詞語的含義。
[28]唼(shà):即“唼食”。猶咬、吞食。《百喻經·治禿喻》:“昔有一人,頭上無毛,冬則大寒,夏則患熱,兼為蚊囈之所唼食。”
[29]苦屈:對眾生受苦的感嘆。屈,冤枉,此處指枉受痛苦。因為眾生為妄想執著而有痛苦,所有一切痛苦本來就是不存在的,所以說枉受痛苦。
[30]古德一期,為汝諸人不奈何,所以方便垂一言半句,通汝入路:舊校本標點有誤,參見項楚《〈五燈會元〉點校獻疑三百例》。一期:指一個人的一生。與一生、一世、一代、一形等同義。此處指古德說法度生之時間。
[31]著些子筋骨:振作一點精神,努點力,留點神。些子:點兒,一點兒。又本書第十七章“兜率從悅”條:“直須擺動精神,著些筋骨。向混沌未剖已前薦得,猶是鈍漢,那堪更于他人舌頭上,咂啖滋味,終無了日。”
[32]盡乾坤一時將來,著汝眼睫上,你諸人聞恁么道,不敢望。你出來性燥把老漢打一摑:舊校本《〈景德傳燈錄〉譯注》標點均有誤。
[33]槌(chuí):指敲擊之工具。
[34]手腳:角色。下文“若未有個入頭處,遇著本色咬豬狗手腳”意義相同。又指本事、手段。《碧巖錄》卷一,第二則:“雪竇可謂大有手腳,一時與爾交加頌出。”又第三則:“若是本分人到這里,須是有驅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底手腳,方見馬大師為人處。”亦作“腳手”。
[35]骨董:指價值不大的雜碎舊物,禪家多指陳舊落套的言句話頭等。此處即是此意。也說作“骨底骨董”。又指不悟道法、只能背誦公案言句的參禪者。《圓悟語錄》卷一五:“有真正宗師,不惜眉毛,勸令離卻如上惡知惡見,卻返謂之心行移換,擺撼煅煉,展轉入荊棘林中。所謂打頭不遇作家,到老只成骨董。”《密庵語錄·示道禪人》:“一盲引眾盲,相牽入火坑。所謂打初不遇作家,到底翻成骨董。”
[36]驢唇馬嘴:對禪僧不明心地卻夸夸其談的譏斥語。
[37]不取汝口解說:不會聽取你能言善辯的解說。
[38]葛藤:指文字、語言一如葛藤之蔓延交錯,本用來解釋、說明事相,反遭其纏繞束縛。此外,又指公案中難以理解之語句;更引申作問答功夫。玩弄無用之語句,稱為閑葛藤;執著于文字語言,而不得真義之禪,稱為文字禪,或葛藤禪。
[39]為處:即“為人處”,指接引人的地方。
[40]把取:持,拿握。此處指牢牢記住那些祖師大德說過的話。
[41]一等:同樣。
[42]著些子精彩:與上文“著些子筋骨”意義相同。
[43]手腳:見上文解釋,取“角色”之意。
[44]徹頭:徹底領悟。
[45]獵:經過。
[46]好山好水,堪取性,多齋供,易得衣缽:所到之處都是好山好水,隨意悅目,又有很多美食齋供,容易得到施主各種布施。取性:隨意適性,任性。此處各種版本標點有誤,影響理解全句。
[47]信心檀越:指有清凈心的施主。信心:信受所聞所解之法而無疑心,亦即遠離懷疑之清凈心。檀越:施主。
[48]自看:自己參究,自己留神。如敦煌本《壇經》:“五祖忽一日喚門人盡來,門人已集,五祖曰:‘……汝等總且回房自看,有智惠者,自取本性般若之知,各作一偈呈吾。吾看汝偈,若悟大意者,付汝衣法,稟為六代。火急急!’”
[49]抵擬:應付,對付。
[50]朝聞道,夕死可矣:出自《論語·里仁》:“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51]太煞:方言。過分。同“太殺”。
[52]化門:又作“建化門”。佛祖建立的教化法門。禪家認為建化門并非頓悟妙法,只是適宜于多數中下根器的方便法門。
[53]曹溪:禪宗六祖惠能,在廣東韶州府曹溪,說法渡生,后人遂把曹溪代表六祖。
[54]餬餅:又稱胡麻餅,或寫作“糊餅”“胡餅”。俗稱“燒餅”。餬:同“糊”。一種涂以香油,嵌入芝麻,爐中烘烤的面餅,其制法從胡地傳來,故稱。《釋名·釋飲食》:“胡餅,作之大漫冱也,亦言以胡麻著上也。”
[55]汝把將三界來看,有甚么見聞覺知隔礙著汝:舊校本標點有誤,“看”字不能在下句開頭。
[56]有甚么聲塵色法與汝可了?了個甚么碗:《〈景德傳燈錄〉譯注》標點有誤。此處兩個“了”要分開標點,不能作“了了個什么碗”。“了”可理解為“明了,領悟”。
[57]差殊:指差異、不同。
[58]只管說葛藤,取性過時:只管說一些別人不理解的公案,以示高明,隨意適性,虛度時光。《〈景德傳燈錄〉譯注》將“葛藤”理解為“啰唆”,有誤。
[59]更嫌不稱意:《〈景德傳燈錄〉譯注》標點有誤,不能作“只管說葛藤,取性過時,更嫌不稱意”。“更嫌不稱意”前面要用句號,這是下句的開始,“取性過時”后若是逗號,就會造成錯誤理解。
[60]打野榸(zhāi):禪林用語。禪師對行腳僧的詈斥語。榸:枯木之根。打野榸,即叩枯木根之意。原作打野堆,意指聚集眾人,成堆打,系福州之諺語。圓悟《碧巖集》中解云:“野榸,乃山上燒不過底火柴頭。”本書第四章“洪州東山慧禪師”條:“師喝曰:‘這打野榸漢。’”貫休《秋懷赤松道士》:“石罅青蛇濕,風榸白菌干。
[61]澆漓:浮薄不厚。多用于指社會風氣。南朝齊王融《為竟陵王與劉虬書》:“淳清既辨,澆漓代襲。”唐代張九齡《敕歲初處分》:“政猶蹐駁,俗尚澆漓,當是為理之心未返于本耳。”
[62]迨于:寶祐本作“代干”,有誤,據《景德傳燈錄》版本更正。迨:及,趕上,到達。
[63]像季:指像法時代之末期。像法系為正、像、末三時之第二時,其教法運行狀況相似于正法時代,故稱像法。為有教、行二法而無證果之時代。依南岳思大禪師立誓愿文所載,正法住世五百年,像法住世一千年,末法住世一萬年。又據《西方要決》后序:“夫以生居像季,去圣斯遙。”或謂像季系直指末法時代。
[64]名字比丘:又稱“名想比丘”。指有名無實之比丘。亦即指未受具足戒之僧,或指不持守凈戒之僧。據《釋氏要覽》卷上載,沙彌尚未受具足戒,而入比丘數者,是為名字比丘。此外,據《摩訶僧祇律》卷二十九載,沙彌隨其年齡之不同,而有三種稱呼,由二十歲至七十歲者,稱為名字沙彌。此乃以其年歲已可作比丘,而仍為沙彌,故有此稱。此處指不持守凈戒、有名無實的比丘。
[65]黑漆:對愚暗不悟者的詈稱,斥其心中、眼前一片漆黑。常貶稱為“漆桶”。
[66]上流:本指上品、上等,此處指有真修實證的高僧大德。
[67]作薄福業:造作薄福之業。《〈景德傳燈錄〉譯注》將“作薄”注釋為一個詞,有誤。本句“薄福”才是一個詞。它從梵語翻譯而來,謂薄德少福。今世福德淺薄,乃因宿世作惡多,為善少,無宿世之善根,故苦多樂少,不得見聞三寶。新《華嚴經》卷十:“有剎金剛成,雜染大憂怖,苦多而樂少,薄福之所處。”
[68]釘:盯住。
[69]乾坤大地微塵諸佛,總在里許爭佛法:舊校本標點有誤。“微塵諸佛”是佛教常見詞語,不要分開,舊校本作“乾坤大地微塵,諸佛總在里許爭佛法”,有誤。
[70]諫:勸阻。
[71]二三機中尚不能構得:二等、三等禪機你們尚且不領悟(更別說一等了)。構得:領悟。
[72]注破:說破。
[73]葛藤社:牽扯葛藤禪的群體。社:指集體性組織、團體。
[74]諦當:指確當、恰當、精當、妥帖。此處是“的確”的意思,加重語氣。
[75]三家村:指偏僻小村。《續傳燈錄》卷一六“保寧圓璣”條:“直饒靈山會上拈花微笑,算來猶涉離微。爭似三家村里老翁,深耕淺種,各知其時。有事當面便說,誰管瞬目揚眉?”本書第二十章“天童曇華”條:“三家村里臭胡猻,價增十倍。”
[76]太殺:即“太煞”。又作“大煞”。此處“過分”的意思。
[77]乾坤之內,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指“形山寶”公案。出自晉代僧肇著《寶藏論》:“夫天地之內,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識物靈照,內外空然。寂寞難見,其號玄玄。”禪家如洞山、云門等均拈提此語。《云門廣錄》卷中:“示眾云:‘中有一寶,秘在形山。拈燈籠向佛殿里,將三門來燈籠上。作么生?’”“形山”喻肉體,“寶”者隱指清凈法性、自心佛。后世提唱頗多。《碧巖錄》卷七第六二則:“所以道,乾坤之內,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大意明,人人具足,個個圓成。云門便拈來示眾,已是十分現成……他慈悲更與爾下注腳道,拈燈籠向佛殿里,將三門來燈籠上。且道云門恁么道,意作么生?不見古人云:‘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又云:‘即凡心而見佛心。’形山即是四大五蘊也。中有一寶,秘在形山,所以道,諸佛在心頭,迷人向外求。”亦作“云門一寶”。
[78]問新到:“甚處人?”:舊校本標點有誤。不能作:“問:‘新到甚處人?’”
[79]火里蝍蟟吞大蟲:參見本書無義句注釋。按通常情理無法解釋的奇特語句,禪家稱為“無義句”,與“有義句”相對。
[80]提綱:亦曰提要,提唱。舉宗旨之要文而說明意義者。
[81]東家點燈,西家暗坐:佛教禪宗認為佛法一如,萬物的根性是等無差別的,但是外在的表現確是森羅萬象的,因而對參禪者來說,有的能夠領悟禪理佛法,做到圓通無礙;有的處于迷妄之中,被事物的外在表現迷惑。(參見語文出版社《佛源語詞詞典》本條)又比喻各干各的,互不相干。(參見上海辭書出版社《中國俗語大辭典》本條)
[82]差互:錯過時機。
[83]賴遇:幸好,幸虧。本書第二十章“汾州石樓禪師”條:“問僧:‘近離甚處?’曰:‘漢國。’師曰:‘漢國主人還重佛法么?’曰:‘苦哉!賴遇問著某甲;若問別人,即禍生。’”又作“怎奈、可惜”解釋,表示遺憾、怨恨語氣。此處即是此意。“賴遇維那不在”,意謂維那若在,拖出責打。
[84]公驗:指僧人受戒及外出游方,本地官署開具的證書。本書第四章“趙州觀音院從諗禪師”條:“師因與文遠行,乃指一片地曰:‘這里好造個巡鋪。’文遠便去路傍立曰:‘把將公驗來。’師遂與一摑。遠曰:‘公驗分明,過。’”
[85]排遣:指排除、遣去。
[86]干屎橛:禪林用語。原指拭凈人糞之橛,取至穢之意。屎橛又作廁籌、凈籌、凈木、廁簡子等。用之者印度之風。《禪林集句》曰:“不念彌陀佛,南無干屎橛。”莊周亦有所謂道在屎溺。臨濟宗為打破凡夫之執情,并使其開悟,對審問“佛者是何物”者,每答以“干屎橛”。蓋屎橛原系擦拭不凈之物,非不凈則不用之,臨濟宗特提此最接近吾人之物,以教斥其專遠求佛而反不知清凈一己心田穢污之情形,并用以打破學人之執著。
[87]粥飯氣:即“粥飯僧”。斥責只會吃飯的僧人,相當于今人罵“飯桶”。丁福保《佛學大辭典》“粥飯僧”條:“言但吃粥飯無有一用之僧也。《南部新書》曰:‘清泰朝李專美除北院,甚有舟楫之嘆。時韓伯裔已登庸。因賜之詩曰:伯裔登庸汝未登,鳳池雞池冷如冰,如何且作宣徽使,免被人呼粥飯僧。’《五代史·李愚傳》曰:‘廢帝謂愚等無所事,常目宰相曰:此粥飯僧耳,以為飽食終日而無所用心也。’”
[88]關捩(lì)子:參見本書第四章“洪州黃檗希運禪師”條:“且如四祖下牛頭,橫說豎說,猶未知向上關捩子。”關捩子:能轉動的機械裝置,喻物之緊要處。在禪林指無上至真的禪機妙法,悟道之關鍵處。亦作“關棙子”。
[89]摝(lù):撈取。晉代葛洪《抱樸子·至理》:“又以氣禁沸湯,以百許錢投中,令一人手探摝取錢,而手不灼爛。”
[90]函蓋乾坤:意謂真如佛性處處存在,包容一切,萬事萬物無不是真如妙體。本書第十章“凈德智筠禪師”條:“他古人道,沙門眼把定世界,函蓋乾坤,綿綿不漏絲發。所以,諸佛贊嘆,贊嘆不及比喻,比喻不及道。”又是“云門三句”之一。本書第十二章“明州瑞巖智才禪師”條:“僧問:‘何是截斷眾流句?’曰:‘好。’曰:‘如何是隨波逐浪句?’師曰:‘隨。’曰:‘如何是函蓋乾坤句?’師曰:‘合。’”本書第十八章“九頂惠泉”條:“昔日云門有三句,謂函蓋乾坤句,截斷眾流句,隨波逐浪句。”《續傳燈錄》卷三十“癡禪元妙”條:“僧問:‘如何是截斷眾流句?’師曰:‘佛祖開口無分。’曰:‘如何是函蓋乾坤句?’師曰:‘匝地普天。’曰:‘如何是隨波逐浪句?’師曰:‘有時入荒草,有時上孤峰。’”
[91]目機銖兩:意謂眼目之明銳,能細察銖兩之微。銖:古代重量單位,一兩的二十四分之一為銖。“銖兩”謂極輕微的重量。《碧巖錄》卷一第一則:“隔山見煙,早知是火;隔墻見角,便知是牛。舉一明三,目機銖兩,是衲僧家尋常茶飯。”《惟則語錄》卷九《宗乘要義》:“云門示眾云:函蓋乾坤句,目機銖兩而不涉萬緣,汝作么生承當?”
[92]一鏃(zú)破三關:參見本書第十三章“欽山文邃禪師”條:“巨良禪客參,禮拜了便問:‘一鏃破三關時如何?’”鏃:箭頭,借指箭。
[93]胔(zì):肉還沒有爛盡的骨殖。亦泛指人的尸體。《禮記·月令》:“(孟春之月)掩骼埋胔。”鄭玄注:“骨枯曰骼,肉腐曰胔。”陸德明釋文引蔡邕曰:“露骨曰骼,有肉曰胔。”
[94]啐(cuì)啄(zhuó):比喻禪林師家與學人二者之機宜相應投合。學人請求禪師啟發,譬之如啐;禪師啟發學人,譬之如啄。據《禪林寶訓音義》載,啐啄,如雞抱卵,小雞欲出,以嘴吮聲,名為啐;母雞欲小雞出,以嘴嚙殼,名為啄。故禪林師徒之間機緣相投,多以“啐啄”一詞喻稱之。若修行者、師家機鋒相應投合,毫無間隙,稱為“啐啄同時”;而與禪者機鋒相應之機法,則稱為“啐啄機”。
[95]問僧:“甚處來?”:舊校本標點有誤,不能作:“問:‘僧甚處來?’”
[96]提婆宗:即三論宗。又稱龍樹宗。系依龍樹所著《中論》《十二門論》及其弟子迦那提婆所著《百論》所建立之宗派,為我國大乘宗派之一。以般若空義為本宗思想根干,故又稱為中觀宗、空宗、無相宗、無相大乘宗、無得正觀宗。本宗在印度,由開祖龍樹而提婆、羅睺羅、青目等人,次第發展(一說由釋尊、文殊、馬鳴,而迄龍樹等)。姚秦時代,三論乃由鳩摩羅什傳至中國,并譯為中文。三論義理,自道生、曇濟、道朗、僧詮、法朗而至吉藏(嘉祥大師)集其大成,前此稱為古三論。其后法藏就日照三藏所傳印度智光論師之三時教判,撰《十二門論宗致義記》二卷,此一系統則稱為新三論。吉藏之后,三論之學即不盛行。民國以來,印順法師精研斯學,所見頗深,有《中觀今論》《中觀論頌講記》等書行世。
[97]直歲:直:當值之義。禪宗寺院中,稱一年之間擔任干事之職務者為直歲。乃禪宗六知事之一。本為負責接待客僧之職稱,但在禪林中則為掌管一切雜事者之稱,為一重要職務。原值一年之務,故稱直歲。后演變為一月、半月或一日任其職,乃至不定其期限。
[98]刈(yì)茆(máo):割茅草。茆,同“茅”。
[99]案山:我國歷代營造宮室時,概以北方吉相而高,南方較低,故北方之山為主山,南方之山則稱案山。由此,寺院以后山(即北方之山)稱為主山。又有以“主山、案山”代表主客之關系。于禪林中,乃以“主山騎案山”一語,表示主客一如之境界。又以“主山高,案山低”一語,表示主客之差別世界(現象界之差別世界)皆含真如不變之理。
[100]蘇嚕:方言。猶啰唆。本書第十九章“龍牙智才禪師”條:“初住岳麓,開堂日,僧問:‘德山棒,臨濟喝,今日請師為拈掇。’師曰:‘蘇嚕蘇嚕。’”
[101]罔措:無所適從,不知所措。
[102]一切處不明,面前有物,是一。又,透得一切法空:舊校本標點有誤。“是一”指“這是第一”,“又”指“這是第二”。相當于現在說話排序,第一、第二、第三等,所以要分開斷句,使排序清清楚楚。下文亦出現相同錯誤,均糾正。
[103]張拙秀才:參見本書第六章“張拙秀才”注釋。
[104]花藥欄:檀芍藥牡丹等花卉以竹木圍其四周者。
[105]塵塵三昧:于一微塵中入一切之三昧,謂為塵塵三昧。《華嚴經·賢首品》偈曰:“一微塵中入三昧,成就一切微塵定,而彼微塵亦不增,于一普現難思剎。”《碧巖》五十則曰:“僧問云門:‘如何是塵塵三昧?’門云:‘缽里飯,桶里水。’”(摘自丁福保《佛學大辭典》)
[106]面南看北斗:禪宗無義奇特句。按通常情理無法解釋的奇特語句,禪家稱為“無義句”,與“有義句”相對。北斗在北方,面向南方怎么可能看見。這是消除了分別對立妄心的禪悟境界。《黃龍語錄·送和禪者》:“毗盧性清凈,清凈不須守。宜著弊垢衣,入俗破慳有。五六七八九,面南看北斗。此中若得玄,縱橫任哮吼。”《法演語錄》卷中:“道無不是無,道有不是有。東望西耶尼,面南看北斗。”本書第十九章“保寧仁勇”條:“有個漢,怪復丑,眼直鼻藍镵,面南看北斗。解使日午金烏啼,夜半鐵牛吼。”
[107]定當:辨識,判明。當:后綴,助詞。本書第五章“夾山善會禪師”條:“何不向生死中定當取?”本書第十三章“曹山本寂禪師”條:“問:‘古德道:盡大地唯有此人。未審是甚么人?”師曰:‘不可有第二月也。’曰:‘如何是第二月?’師曰:‘也要老兄定當。’曰:‘作么生是第一月?’師曰:‘險。’”。
[108]密密處:最隱秘而無法用語言詮釋的地方,也就是佛性、真如等名詞的另一種說法。或說“密密心”“密密意”等,皆相似。
[109]逼逼:真實,確切。元代明本《秋夜述古》:“九載少林窮的的,一宿曹溪浮逼逼。”
[110]灌溪:禪師名。參見本書第十一章“灌溪志閑禪師”注釋。
[111]吃飯漢:同“粥飯氣”“粥飯僧”意義相同,見前文注釋。
[112]尚書:官名。始置于戰國時,或稱掌書,尚即執掌之義。秦為少府屬官,漢武帝提高皇權,因尚書在皇帝左右辦事,掌管文書奏章,地位逐漸重要。漢成帝時設尚書五人,開始分曹辦事。東漢時正式成為協助皇帝處理政務的官員,從此三公權力大大削弱。魏晉以后,尚書事務益繁。隋代始分六部,唐代更確定六部為吏、戶、禮、兵、刑、工。從隋唐開始,中央首要機關分為三省,尚書省即其中之一,職權益重。宋以后三省分立之制漸成空名,行政全歸尚書省。
[113]非非想天:非想非非想天之略。二十八天中最高的天。《心地觀經》五曰:“三界之頂非非想天,八萬劫盡退生下地。”
[114]草草:草率。
【概要】
文偃禪師(864~949年),五代禪僧。云門宗之祖。俗姓張,世居蘇州嘉興。幼懷出塵之志,依空王寺志澄出家,侍志澄數年,研究四分律。后離去,參睦州道蹤,經數載,盡得其旨。既而謁雪峰義存,依住三年,受其宗印。此后歷叩諸方,益究玄要,令名日盛。
其后復參韶州靈樹如敏座下,如敏推為首座。貞明四年(918年),如敏示寂后,廣主劉王請師主持靈樹寺。同光元年(923年),建光泰禪院于云門山,海眾云集,法化四播。劉王嘗迎至內廷叩問宗要,禪師酬答如流,王益崇仰之,賜紫袍及“匡真禪師”之號。乾和七年四月十日,上表辭王,垂誡徒眾,端坐示寂。享年八十六,僧臘六十六。
弟子遵其遺囑,安遺體于方丈中。北宋乾德四年(966年,一說元年,或說三年),迎靈軀于內廷供養月余,太祖追謚“大慈云匡真弘明禪師”。
禪師于靈樹、云門二寺力弘禪旨。其機鋒險峻,門風殊絕,世稱“云門文偃”。以“函蓋乾坤”“截斷眾流”“隨波逐浪”三句概括其宗旨,世稱“云門三句”。于化導學人時,慣以一字說破禪旨,故禪林中有“云門一字關”之美稱。此外,亦常以“顧、鑒、咦”三字啟發禪者,故又有謂之為“云門三字禪”者。著有法語、偈頌、詩歌等,由門人守堅編錄為《云門匡真禪師廣錄》三卷及《語錄》一卷行世。嗣法弟子有實性、圓明、明教、道謙、智寂等八十八位。
【參考文獻】
《景德傳燈錄》卷十九;《禪林僧寶傳》卷二;《古尊宿語錄》卷十八。
【拓展閱讀一】
圣嚴說禪:北斗里藏身
問:有人問云門文偃禪師:“如何在語言上說明法身呢?”禪師回答:“北斗里藏身。”事實上北斗星里能藏身嗎?云門是不是用這句話來點明法身無處不在?
答:佛的身體共有三種,即法身、報身、化身;成佛的人具備三種身。用智慧證實相,實相是無相的,法身即是無身。因此,法身遍于一切處、一切時,但不能說任何一個時間的點,或任何一個空間的念就是法身或不是法身,法身沒有定相。報身又是什么呢?報身是佛修行的功德所成的身體,是福德智慧莊嚴身;佛在由其愿力所成就的佛國凈土中說法度眾生,用的就是報身,也就是已經超凡入圣的菩薩們所見到,所接觸的那個佛的身體。它可以是千丈身或萬丈身,不同福報的菩薩就看到不同的佛之報身。它不是人間父母所生的身體,而是一種功能所產生的現象身。至于化身就是凡夫所見的佛,是由凡夫的人間身所生的,跟人類的身體完全一樣,不過比一般人更健康、更莊嚴,讓人見到之后自然生起恭敬心;那也是福德相,是為度凡夫眾生的脫胎化身。釋迦牟尼佛的身體在印度出現,那就是佛的化身。當人成佛時,三種身體同時出現,也同時完成。當人修行禪法而開悟時,則親用慧眼見到佛的法身,也見到自己的法身。法身是什么樣子呢?法身是無身,是無相而無不相;也就是說沒有一個現象是它,也沒有一個現象不是它;亦可說處處是佛、處處都不是佛。
有人問云門禪師,法身究竟是什么?他回答:“北斗里藏身。”在中國人的信仰中,南極仙翁掌管人的壽命,北斗金星掌管人的死亡。北斗里藏身,等于是說他的身體在死神的手里,也等于沒有這個東西。而既然沒有身體,北斗也好,南斗也好,它處處在也處處不在;即使說它在北斗,也沒什么不對。云門禪師用“北斗里藏身”來回答法身,不是比喻,而是說明,是非常簡潔、明白、有力的一句話。
圣嚴說禪:東山水上行
問:有人問云門文偃禪師說:“如何是諸佛出身處?”禪師答:“東山水上行。”意思是東邊的山在水面行走。一般人一定會說江水是在山邊流動,云門為什么要顛倒過來說?而他用這句話去回答那個問題,又似乎風馬牛不相及。
答:在云門禪師之前,傅大士也說過“人在橋上過,橋流水不流”,這個經驗和東山水上行類似。就一般人而言,人在橋上走,水在橋下流;但從傅大士看來,是橋在流,水沒有流。其實有些人也有東山水上行的體會,《楞嚴經》中亦有“云馳月運,船行岸移”的比喻:云在飄移時,月亮好像在走;船在航行時,兩岸好像在移動。這類幻覺與云門禪師所說的“東山水上行”是否是相同的意思呢?不一樣!東山水上行是比喻沒這樣的事,正如紅爐一點雪或寒灰中的火星,都無其事。但人往往把真的看成假的,把假的看成真的。從主觀立場出發,因為自己在動,所以外界在動;因為自己的心混亂,所以認為環境混亂。如果倒過來從真實面看,那就成了是非顛倒。是水在山邊流動,而不是山在水上走;是云在月亮下面飄浮,而不是月亮在走;是船在航道向前行駛,而不是兩岸向后移動。也就是說,不要把幻境當成實境,幻境是不實在的,不是真的。如果我們聽到“東山水上行”這句話馬上就想到實無其事,心中就會非常開朗。比如你丟了一筆錢,難過得不得了,問我怎么辦,我說:“那是紙,不是鈔票;那并不屬于你,是人家的。”就把你的注意力和執著的心扭轉方向。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種種困擾,是經過常識的判斷、觀點的衡量而產生的。如果更深入一層,或從相反方向去看,就不至于那么痛苦或放不下。“東山水上行”這句話的目的是在解除修行人的執著,從夢想顛倒中清醒過來,使之心無掛礙、明心見性;這也就是指點迷津。
【拓展閱讀二】
日種讓山著·芝峰譯《禪學講話》本論第三章(摘錄)
云門藥病相治(第八十七則)
“云門示眾云:‘藥病相治,盡大地是藥,那個是自己?’”
這則是依據《華嚴經》中的:“文殊一日,令善財去采藥:‘不是藥者采將來!’善財遍采,無不是藥。卻來白云:‘無不是藥者。’文殊云:‘是藥者采將來!’善財乃拈一莖草度與文殊。文殊提起示眾曰:‘此藥,亦能殺人,亦能活人。’”
即云門所舉“藥病相應,盡大地是藥”,更添一句“那個是自己”的話來誘導大眾。故圓悟評云:“識取鉤頭意。”
“盡大地是藥”,和善財說的“無不是藥者”相同。即是說:盡大地無不是法,宇宙全體都是法。釋迦原是不假他力,自己是釋迦;彌勒,也是自己是彌勒。什么也不曾假借過,便是物物全真,個個顯露,一切都是壁立萬仞的法。此是本則的中心思想,云門示眾的本意也在此。云門為使人體驗此法,說“那個是自己”,給與以思索的端緒。由于這端緒的攝引,才能于法得到把握,這是云門接化的手段。但是,藥病相治一著,原為方便的施設,就是釋尊四十九年說法,也是應機說教,應病與藥的,所以只是一種尋常施設的手段,還不是根本法的直示。換言之:與藥,為淘汰眾生的業根使之透達灑灑落落的心境的方便耳。圓悟曰:“藥病相治,也只是尋常語論。你若著有,與你說無,你若著無,與汝說有;你若著不有不無,與汝去糞掃堆上,現丈六金身,頭出頭沒。”
這是藥病相治的解說,也是文殊的殺活的手段。然一說到“那個是自己”:這是指到法的本源,為使把握住世界未現、佛祖未出世以前的無名無相的無法的法之釣餌。法的本源:是無道、無禪、無自己、無名、無相的。達到這無名無相的法的本源的立場,卻來看宇宙森羅萬象時,萬象和自己也都是法,都是藥。因為若不透入自己即是法之本法,要得到“盡大地是法”的達觀,必不可能。故雪竇頌云:“盡大地是藥,古今何太錯!閉門不造車,通途自寥廓。錯!錯!鼻孔撩天亦穿卻。”
何故說“太錯”呢?云門希望使人轉卻一切現象、一切意識,歸還到法之本法,可是自古到今,只死在做藥會,斯所以錯!本源底里的法,是“閉門不造車”的,不憑借種種論究,種種修行,是天然自性真。如萬里一條鐵,坦坦蕩蕩地一物也不立。“通途自寥廓”者:是對他之作用言,因為一念起時,則三千諸佛悉起,一一具全,一一本真,任何物也都無少異。次說“錯!錯!”者:意說“盡大地是藥”,已是錯;“那個是自己”,也是錯!何以故?以本源的法,無名無相故;說是“藥”是“自己”,已落于第二義,遠離第一義故。至乎是,雖掀起撩天的鼻孔到高而且遠的蒼空的識見,也須穿卻始得,不穿卻,都為無用。
于此又作評唱曰:“云門云:拄杖子是浪,許你七縱八橫;盡大地是浪,看你頭出頭沒。”
“拄杖子”,是本源的法;“浪”,是現象。若識本源底的法全體是現象,就在一物中都體驗得本體和現象,既不拘泥于現象,也不滯留于本體,自在的妙用,才自然的自由顯現。然而,若僅是認取浪的現象,以離卻了本體故,便得不到自由,墮在生滅有無之見中“頭出頭沒”。照這個意義來看:“藥”,是浪,是現象;“自己”,是拄杖子,是本體。盡大地是藥,指顯現了的法,是“教內的法”,不外天臺所謂“一色一香無非中道”;但是“教外的法”,即是自己的本源底的法,是“閉門不造車”的本自圓成、脫體現成的法。是故通途而成現象,亦無何掛礙,自在無礙。然而,這不是閉門獨自耽著冥想上制造出抽象的概念或假定,凡是我們可履踐的大道,必定是自然完備成就的。這就是早被達磨喝出了的“廓然無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