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小半個時辰之前，顧老三都覺得今天的運氣挺不錯的。

魚獲豐收先不說。

到了魚市之后，還搶到了最后一個邊緣的攤位。

搶到了攤位之后，還來了個大主顧，看上了魚獲里的翹嘴。

一下子就給全包圓了。

讓他能比平日里早收攤，可以提前把小翠兒從隔壁王大嬸家帶回來。

臨近賣完的時候，顧老三還看到了陳平。

正巧陳平也沒占到攤位，顧老三想著索性就把攤位讓給這個親近的后生好了。

‘剩下的幾條麥穗，倒是可以給王大嬸做人情。’

有了這想法之后，顧老三就把陳平給叫了過來。

兩人一起收拾攤位，還順便聊了幾句。

可接下來的事情，卻讓他有些始料未及。

如果有人讓他回憶一下今天的沖突，漁港老實人顧老三的第一句話絕對是：

‘老天爺??！我就是想讓個攤位啊??！’

……

當著顧老三的面，陳平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了起來。

最終只是面無表情地拽著一條大魚，不斷地在往賴生臉上招呼。

啪！

啪！啪！

啪！啪！啪！

連續而有節奏的拍擊聲在魚市里回蕩著。

那些看客賣魚佬們，此刻都已經停下了手里的活計。

全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陳平的表演。

只是時不時還有人抽一下嘴角，或是咽一口唾沫。

但就是沒人敢吱聲。

而歐飛那邊，當他看到陳平拍擊第一下的時候。

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同時挑了挑眉毛。

但仍舊沒有上前的意思。

……

當著眾人的面，陳平仍舊在繼續打賴生的臉。

雖然聽上去打得有些響，但他的力度把握得很準。

用的是普通人的正常力道，甚至還要偏小不一些。

不過肉體的損傷還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當眾被人用死魚拍臉。

不管是哪個層面的臉面，賴生都丟盡了。

這才是陳平的目的。

又打了十幾下之后，陳平暫時停了下來。

拽著魚的手也松開了。

因為第一條魚終于被打斷了。

陳平只好拽著賴生又來到一個攤位跟前。

‘嗯，這魚不錯！’

陳平瞥了一眼攤位上的大魚，同時手里又多了三枚銅錢。

“你錯了嗎？”

陳平的這句話沒帶什么特殊的情緒。

好像只是在問一個不相干的路人吃沒吃朝食。

不知道是不是被打迷糊了，賴生先是愣了一下。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又想張口開罵。

“錯尼……”

他這邊話還沒說完，陳平已經扔出了手里的銅錢。

同時，順手接過了熱心攤主遞過來的大魚。

“啪！”

冰冷鱗片和熱辣臉頰的再一次親密接觸。

賴生的嘴又被閉上了。

接著又是連續不斷的打臉。

這回陳平加了點力道，魚鱗開始快速地往下掉。

賴生的臉也飛快地腫了起來，還開始出現些許劃傷。

又打了十幾下之后，陳平再次停了下來。

嗯，大魚是一種戰略消耗品。

他拽著賴生來到另一個攤位。

這回不用陳平眼神暗示了，笑嘻嘻的攤主早已經精心挑選了合適尺寸的大魚，準備隨時遞過去。

“你錯……”

陳平剛說兩個字……

“闊（錯），闊了！闊了！我闊了！”

賴生鼓著腮幫子，開始涕淚橫流。

“阿朋（平）…不，朋哥…我闊了，我各（知）道闊了。”

“錯哪兒了？”

“我……不該扛（搶）你位置。”

“啪！”回應賴生的先是一死魚。

“還有！”陳平繼續說道。

“我，我不該罵您，我，我該死！”

“啪！”又是一死魚。

“還有！”

“我不該欺負顧三哥?！?

“啪！”

“還有！”

陳平哪里肯就這么放過賴生，繼續不斷地打著。

力道倒是不重，賴生的臉雖然腫了起來，但甚至還能說話。

又打了一會，陳平仍舊沒有停下來。

旁邊的賣魚佬們，也沒有一個人說別打了。

畢竟，大家都喜聞樂見，何必跳出來煞風景。

……

其實，到了現在，陳平也有些手酸了。

他本想著打斷這條魚就收手來著……

奈何他手里的大魚不同意??！

剛才那攤主絕對是故意的，挑的魚品質太好了。

鱗片刷刷刷地往下掉，可這魚一直也打不斷。

整個魚市只好反復回蕩著：

“你錯哪兒了？”

“@#￥%……&*（）”

“你錯哪兒了？”

“@#￥%……&*（）”

……

每打一下，賴生就大著舌頭，說一件他之前做過的爛事。

本來大伙還在看戲，結果說的事情多了，難免會落到自己頭上。

之前被賴生欺負的人可不少。

魚市里頭的賣魚佬們，七八成被他排擠打壓過。

這么一頓操作下來，笑聲逐漸變成了罵娘聲，并且聲勢越來越大。

一個好好的魚市，變成了賴生的個人聲討大會。

到了最后，當小時候踢隔壁寡婦門，搶鄰居小孩冰糖葫蘆的事情說完之后……

賴生也是被逼得沒法子了。

只得把最后一點吃鼻屎、尿床的事情也抖落了出來。

這點破事一出，罵聲又轉回了笑聲。

整個魚市又開始洋溢起歡樂的氣氛。

‘干！這魚還真結實！’

陳平還要再打，動作卻被另外一個聲音給打斷了。

“賴生！你敢欺負我阿平哥！

姑奶奶跟你拼了！”

聲音一出，整個魚市先是一靜。

也不知道哪個碎嘴子嚎了一聲。

“小荷娘子來護她平相公來啦！”

拜丁全所賜，小荷和陳平那點事，基本上碼頭附近是無人不曉的。

嘻嘻哈哈的賣魚佬們，立馬就分開了。

接著，只見小荷仍舊拿著那根慣用的搗衣杵，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

陳平見小荷到了，如獲大赦，連忙把死魚往地上一扔。

然后再迅速地把賴生雙手一擰，把他脫臼的手給掰了回來。

同時，在他耳邊用最輕的聲音惡狠狠地說道：

“今天算你走運！

和顧三叔道個歉，然后趕緊麻溜的滾蛋！

下次要是再讓我看見你欺負人，就不是今天這么簡單了！”

此時的賴生，臉已經腫得跟豬頭一般。

聽到陳平的這話語，他剛想要哭，又被對方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搗蒜般的點頭應下過后，賴生快速地朝顧老三道了個歉。

然后連滾帶爬地往后方鉆入人群，消失不見了。

陳平也不再理他，而是臉上再次堆起笑容，朝趕過來的小荷招招手。

“小荷，來來來，幫我把魚撿了。”

本來，小荷被鄰居告知他家阿平哥被賴生欺負了，連忙拿著搗衣杵出了門。

晃著小身板跑到了魚市之后，看著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

為了壯膽，她鉆入人群之前還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

前一秒還氣勢洶洶的，可等她看到自家阿平哥在那好好的。

也沒看見有什么傷，還招呼她撿魚。

畢竟是漁家的女兒，當即她就哦了一聲，放下搗衣杵開始干活。

撿的時候還在想：‘剛才是不是有個豬頭跑過去來著？’

見小荷開始撿魚了，陳平這才轉頭朝顧老三說道：

“顧三叔，今天耽擱你回家了。

你趕緊回吧，改明兒我再來看你和小翠兒。”

“這…阿平，要不我幫你一塊收拾吧！”

經歷了這一番大起大落之后，顧老三雖然還有些懵，但仍舊還是那個老實本分人。

想要和陳平一塊收拾。

陳平連忙擺了擺手。

“哎喲，顧三叔，我真和你客氣。

今天搞了這么一出，好心情都被那狗日的賴生給敗壞了。

你趕緊回家接小翠兒，要不然她又得哭鼻子了！”

有了小翠兒做由頭，顧老三這才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后挪著個瘸腿慢慢地離開了魚市。

只是他穿過人群時，他覺得大伙兒的態度都變了。

若是之前，完全沒幾個人搭理他這個老瘸子。

但這一次，每走一步，在人群里就伸出好幾只手，輕輕地拍拍他。

“顧三哥，今天苦了你了……”

“顧三叔，回去好好休息！”

類似的話語連續地冒了出來，讓顧老三有些應接不暇。

可一眼望過去，大多數人之前并沒有和他說過話。

他只好麻木地點點頭，用“欸、欸、欸”不斷地回應著，同時心里還直犯嘀咕：

‘我什么時候有這么多熟人了？’

……

而顧老三一走，歐飛那邊先是伸了個懶腰，然后又左右擰了擰自己的脖子。

“陳平，陳平，嘖，有意思，有意思??！”

低聲嘀咕了這一句之后，他打著哈欠離開了魚市。

……

由于大戲已經落幕，賴生也跑了，圍著的看客也散開了一小部分。

但大多數人仍停留在原地。

等到陳平開始撿魚了，討論的聲音就開始多了起來。

其中一個賣魚佬直接開始了馬后炮：

“賴生那樣的人，早該被收拾了。”

但下一刻又被另一個人給懟了回去：

“收拾？誰敢收拾，你上你試試。

今天也就是他碰到阿平，要不然換了你我，反而要被賴生收拾一頓?！?

可他剛說完這一句，隔壁的又開始挑刺了：

“什么阿平，過了今天，怕是要叫平哥了！”

“對啊！往后可能真是要叫平哥了。”

賣魚佬們紛紛應和起來。

……

小荷正低頭撿著魚，但多少也聽到了眾人的討論。

她先是抬頭往四周看了看，又側過頭疑惑地看向陳平。

‘這到底是發生什么了？不是說賴生在欺負阿平哥嗎？

怎么聽著像阿平哥把賴生給打了一頓？’

正在撿魚的陳平也聽到了周圍的人在說什么，同時也感覺到了小荷的目光。

但他并沒有抬頭，只是輕拍了一下對方的腦袋。

“別瞎看，別瞎想。

我們撿完魚就走，今晚回去喝魚湯！”

說完了這一句，他又順手撿起了仍舊沒打斷的那條大魚。

仔細打量了一下，扔進了魚簍。

‘嗯，魚鱗打得挺干凈的，就是有些廢臉。’

……

一個時辰之后……

天已經黑了好一段時間。

陳平家的小院。

院門半掩著，煙火的香氣彌漫在了整個院子里。

灶臺上，魚肉已經被切成了大塊，還在砂鍋里咕嘟。

陳平特意多撒了些鹽巴，還問鄰居家買了點菇子。

姜片和料酒也沒少放，甚至還打了個嫩豆腐。

此時，他正小心地控著火。

然后又時不時用木勺輕攪兩下魚湯，唯恐它糊了底。

而小荷正在院子的另一頭，幫陳平理漁網。

可能是魚湯實在太香了，惹得她鼻子又動了動，還不爭氣地吸了口口水。

這時，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接著，只聽院門一響，丁全風風火火地散職回來了。

他一進院子，先往左右看了看。

等發現陳平在灶頭旁，便三步并作兩步兩步跑了過去。

然后一把拉過陳平的胳膊，眼睛上上下下掃視起來。

等沒看見什么明顯的外傷，嘴里又開始發出嘖嘖嘖的聲音。

“好你個阿平！今天你可出大風頭了！”

說完這一句，他咦了一聲，仿佛發現了什么大秘密一般。

“不對！你病好了？！”

接著，他一巴掌差點沒把陳平又拍個趔趄。

惹得一旁的小荷白了他哥一眼，開口道：

“哥，你要再打重一點，阿平哥又得被你打壞了?！?

聽妹妹擠兌自己，丁全也不生氣。

而是朝還在揉胳膊的陳平擠了擠眼睛，轉頭大聲調笑道：

“喲！這還沒過門呢！

就幫著阿平教訓你哥了啊！”

小荷聽到這一句，瞬間羞惱了起來。

他放下手里的活計，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一把捏住丁全的腰肉，擰上了一把。

擰得丁全哇哇直叫。

然后，兩人就在院子里追打起來。

而在一旁的陳平，看了看這兄妹倆的打鬧，又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月圓人全，可真好啊……

……

在魚市里鬧騰了這么一出之后，第二天陳平照例出船去捕魚。

但走在路上，和熟識的人打招呼，他明顯感覺氣氛變了。

以往若是在路上撞見了熟人，大家都只是點點頭，就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而今天，若是撞見年紀大一點的叔伯……

他們會主動和陳平打招呼。

“阿平，這么一大早就去捕魚??！也是夠辛苦的?。　?

若是和他年歲相當的，甚至比他大幾歲的……

“哎，平哥，早上好?。?

來來來！我來幫你拿東西！”

陳平還是有點不習慣這種熱絡。

禮貌地推辭之后，就繼續整理東西出船了。

本來，他以為這種變化已經夠大的了……

但沒想到的是，這還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