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打，可就要打死了！”

他剛抬起手，笞條還未落下，周杜冷冰冰的聲音響起。

舉在半空的手僵在了原地，左右為難地看了看縣令，又望了望臉色陰沉的周杜，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縣令面色同樣有些不悅。

在槐里縣中，他從來說一不二，這幾日下來。

先是來了一個周杜，而后又來了一名左內史。

這倆人都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在他們面前自己說話也沒個底氣，想到這兒縣令更加郁悶了，這好死不死的東西，偏偏往槐里縣竄什么。

天下那么大，那么多地方可去。

干什么非要往自己管轄的一畝三分地竄來。

行刑的那名小吏候在原地，低垂著腦袋也不敢再有其他動作，縣令大袖一拂，看向地上的老人道：“好好看著，莫要讓他跑了，這人既然是從坊間出來，等縣尉徹查結束再多定論，這個時辰哪家店里少了人，一查便知。”

小吏應了一聲。

縣令屈身向周杜行了禮，頗有些不痛快的離開了牢房。

周潘站在他身旁，見其態度有些倨傲無禮，心頭不禁生出怒氣，看向周杜道：“大人，這廝太無禮。”

周杜沒有應聲，將小吏叫到一旁，吩咐其退下。

待人都走遠，牢房里徹底安靜了下來。

老人趴在地上，時不時發出聲悶哼，顯然是傷的不輕。

“你說說你，什么人值得這樣拼命。”

周杜吩咐周潘將老人扶起，他自己則是尋了個木樁坐下，皺眉向老人看去：“現在四下無人，周潘你且去門口守著。”

“是！”周潘領命，同樣退了出去。

老人喘著粗氣，冷哼了聲，別過頭不做搭理。

“你與孔甲相識，想必現在孔甲就藏在客店當中？”周杜又問。

見此，老人這才轉過頭，盯著周杜看了半晌。

他不清楚眼前這年輕人是篤定此事，或者只是一番試探，冷笑道：“你等從住進客店的第一天，不就做此懷疑了？”

老人的聲音有幾分嘶啞，說話間吐出一口血沫。

他沖著周杜道：“爾等倒行逆施，未來必將不得好報。”

周杜對老人的話不以為意，翹著腿頗有興趣的看著對方：“你說說你，好好的掌柜不當，何苦要與孔甲一同遭罪。他被冤枉也就冤枉了，你這把年紀跟著湊什么熱鬧？”

“呸！老夫當初為大漢拋頭顱灑熱血時，汝等還未出生！士為知己者死，今孔君知我，為報孔君何惜一死，倘若殘喘于世，報之以不義，則吾魂魄亦愧矣！”

周杜知道春秋以來，江湖上涌現出一大波刺客群體，世人稱之為游俠！

游俠者，輕視生命，心中存有大義，為了任務可以不惜自殘形體，甚至為了大義做出讓世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們極為注重名聲信譽，對此超越生死。

“生我所欲也，死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也。”周杜有些感慨，從木樁上起身，行至老人身旁，從懷中取出那份帛書，遞了過去。

老人面色有些不解，伸出血跡斑斑的手接下。

只看了一眼，連忙將帛書還了回去。

“既然都知道孔兄無罪，為何如此？”

老人臉上不由浮出怒意，表情只猙獰了一瞬又頹然說道：“是了，這世道哪有什么公平。當年吾參軍北征匈奴，數萬人沒有死在匈奴人的馬上，卻死在朝廷里的勾心斗角之中。”

“如果你不想死，就早些告訴我孔甲在哪里。孔甲供職未央宮書庫，若是無罪自然會有人替他證明清白，反倒是你執意如此，莫不是孔甲還有其他秘密不成？”

......

懷里縣城內，兵卒持炬提戟，將坊市團團圍住，正在挨家挨戶搜查，到處敲門，雞飛狗跳。

但凡有叫不開門的，在侯高嚴令下皆破門而入。

孔甲見狀不妙，在官兵來前就已經從坊市轉移到了城中，藏在林間樹上，等待機會再悄悄向暗河靠近。

此前他與老人早有約定。

若事不可為，必要有一人脫身，將消息帶出。

天祿閣之事已經讓他騎虎難下，而老者更是身負著另外一樁驚天密案。

身份一旦暴露，莫說是他，就連客店中幫工的伙計，只怕都要遭到牽連。

孔甲幽幽嘆息一聲。

他一人脫身本就極為困難，現在城中守備又加強了許多。

到處都是持著火把的官兵，哪怕現在從小林間出去一步，瞬時便會被人發覺。

可若是天光大亮，他在這林間將避無可避。

眼見到處火光閃動，不時傳來士卒的叫罵之聲，他心里頓時升騰起一陣惱火。

為了一個破秘密鬧出這么大的陣仗。

當初邊關幾萬人性命卻如草芥一般，天底下萬千百姓因極寒而死，在朝廷眼中卻只如螻蟻，仍舊在不停地加重著稅賦。

念到此處，孔甲心頭不禁有些后悔。

當初在未央宮，他本有數次機會接近劉徹，那時為何不直接將他刺死？

太子仁德天下皆知，若是死了劉徹，太子登基，這對天下百姓來說該是多大的好事。

多年前，他從邊關回來，便立誓要殺了劉徹，哪怕一命換一命也在所不惜。

可是真正接觸對方時，居然一時間下不了手。

在他看來，那也只是一名形容枯槁的老者而已。

自從逃出未央宮，至今他的內心深處都在后悔著。

悔不該當初，悔不該不殺他！

一陣馬蹄打斷了孔甲思緒，一隊騎兵從城門處匆匆向坊市奔去。

他連忙回過神，躲在陰影暗處，心里想著：他無論如何也要逃出城去，未央宮中的密道，他要再走一遭，就算是死也不能讓劉徹老兒好過，他要將劉徹的秘密大白于天下，讓大漢的百姓看一看，這位帝王是多么的心機權謀！

他斷了雜念，盤算著對策。

眼看著此時暗河邊的守備少了一些，心中估算著時間，他要是出其不意擊倒幾人，然后趁勢躍入水中，想必可以在極短的時間里，潛下水去。

況且依著他目測，暗河又窄。

若是有追兵下水，也只有幾人而已，不可能一大波兵卒全部沖入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