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倩娘也是個急性子，倒也沒多做耽擱，長安城門初開，就在車夫陪同下，驅車出了覆央門，車速極慢。
漢武帝常年用兵，國內馬匹數量太少，牛車便成了主流的出行車具。
“夫人，我們這么早去右扶風干什么啊？”
稍有稚嫩的聲音從牛車前響起，聽著還有些迷瞪。
柳倩娘掀開門簾，看著正在趕車的少年。
少年名叫魏然，家里車夫魏向的兒子，今年不過十一歲。
雖然年紀不大，但被他父親教得小小年紀就懂得如何駕車，騎馬騎牛更不在話下。
今日事出緊急，她平日里待下人也不曾苛刻，平常魏然在府上每日都能睡到自然醒來。
再加上他生性乖巧，深得柳倩娘喜歡。
像今天這般被人從睡夢中喚醒，還屬首次。
此時驛道上并無車馬，天光還沒亮透，野外蒙蒙中罩著一層霧氣，少年心中難免生出一絲懼意，嚷嚷著自言自語壯膽。
“魏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怎么這是害怕了？”
少年正嘀咕著呢，身后忽地傳來柳倩娘輕輕的調笑聲，他的臉頰頓時一紅，倔強的拿竹條抽了抽牛屁股。
柳倩娘見此，失笑道：“你呀，好好好，魏小子是小男子漢才不會害怕。”
“本來就沒有害怕，我才不會害怕呢。”魏然這才點了點腦袋：“夫人，咱們一大早是要往哪里去啊？”
“去槐里縣，魏小子想不想你嬋兒姐姐？”
“啊？”到底是少年，禁不住逗弄。
聽見柳倩娘說起孔蟬，魏然的表情頓時變得精彩起來，似乎也真的沒有那么害怕了，轉頭朝車內“嘿嘿”笑了一聲，撓了撓腦袋，道：“想啊，夫人是去接嬋兒姐姐回家嘛？”
柳倩娘沉默了一瞬。
“魏小子，你嬋兒姐姐要回自己家了，你會不會怪老爺？”她問道。
“夫人，府里不就是姐姐家嗎？”
魏然歪著腦袋，眼睛轉了半天也沒有想明白為什么孔蟬要回自己家了，從他記事起似乎這個大姐姐就一直都在府中，老爺夫人也從來不曾使喚過她。
尋常人瞧見，都以為她是府里的小姐呢。
柳倩娘默然，將車簾掛起，便坐在車頭陪著少年談心。
秋風颯颯，攜著股涼意撲面而來，她看著兩側蕭條景象，內心深處泛起絲沉沉地無奈。
在他少女時的想象中，生活并不是這般，可現實往往卻總是殘酷。
......
司馬遷到了北闕，候在宮門前。
這時已有不少朝中大臣相繼趕到，三三兩兩聚做一團，相互閑聊。
他孤身立于場中，身影顯得有些寂寥。
宮門前，朝臣相聚的另外一側，這時竟也有幾道身影，或站在原地或盤膝而坐，所穿服飾奇異，不禁引得眾人好奇。
一眾朝臣目光，紛紛朝那邊望去。
小會，有道身影從不遠走近，直直向著司馬遷走來。
待來人到了身邊，司馬遷這才看清是名身著丞相官衣的老者，來人正是公孫賀。
司馬遷連忙施了一禮，恭敬道：“見過丞相。”
“子長，你給我說實話——”
公孫賀拉著司馬遷衣袖走至宮墻下，也不繞彎子，直接了當道：“你是否在私著史書？不要否認，當初你父在時就想要著書一直未能如愿，現下都在傳言你司馬遷私著史記，此事是否屬實？”
司馬遷猶豫了下。
“說實話！”公孫賀板起臉，怒道。
“是的。”司馬遷垂下頭，如實回答。
“寫了多少？”
“已經基本完成。”
公孫賀深吸了口氣，這時有朝臣欲要湊上前來，被他一眼瞪了回去，隨即又轉頭看向司馬遷，皺眉想了許久才道：“子長，你怎的這樣糊涂，私著史書內容可有檢閱，是否有不妥之言？”
公孫賀都快要氣壞了。
多年前，武帝忽然將他提拔到這個位置上，讓他心驚膽顫這么多年。
縱觀漢武帝臨朝以來，丞相已經換了十數人，皆沒有好下場，他自己眼看就要到了卸任的年齡，突然聽說司馬遷這事，頓時就急了。
武帝尊儒以來，對史書估計這塊約束的極為嚴格，民間私著這些東西，抓住可是掉腦袋的重罪，更別提朝中大臣。
雖然他為太史令，負責記錄本朝史料，但所記錄每一個字，都要經過層層斟酌方可流傳，可不是隨意一筆就能流傳千古。
這么多年以來，他一直謹小慎微。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可以安安心心的退休，享受晚年生活。
在他卸任之前，絕對不允許再有這種事情發生。
“卑職被打算待書成之日呈送陛下案前御覽，只可惜還有最后一文似有不妥，正在考慮要不要重新寫錄。”
司馬遷想了想，又疑惑道：“此事并未聲張，不知朝中各位大臣是如何得知此事？”
公孫賀聞言心中氣。
不過此事關機密，他也不方便透露太多。
要不是看在他人情面上，他才懶得跟司馬遷說上這么多話。
公孫賀稍微斟酌了一下，才道：“你簡直無知，朝廷自然有重器監察天下，你以為你偷偷摸摸做的那點事情，就可以瞞天過海嗎？子長聽勸，事不可為不如速速將其銷毀，省得招惹不必要麻煩。”
他頓了頓又道：“天漢年的教訓，閣下難道都忘記了么？”
司馬遷聽見公孫賀提起此事，心頭忽的一顫，臉色瞬間變得有些發白。
天漢年的教訓他不敢忘，也不能忘。
可是轉念又想，自己茍且偷生至今，不就是為了完成父親遺愿，將史記編纂完成，眼下大功已成，又談何放棄？
若是此時放棄，那他承受的諸般痛苦豈不是沒有任何意義。
見司馬遷面色慘白，公孫賀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一聲“好自為之”便朝著另外一旁走去，向宮門守衛問道：“對面是何人？此時即要到朝會時間，宮外為何聚攏這些閑人？”
“回丞相，他們都是神巫方士，稍后要前往桂宮為娘娘們念咒祈福。”
“前往桂宮祈福？”公孫賀面色微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