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事。
晨光尚未灑落,司馬遷便已經早早地起來。
洗漱完后,柳倩娘悉心地將他朝衣捋正,又退后看了看,方笑道:“夫君穿這朝衣反倒沒有平時穿常服好看。”
“這新制的朝服,確實是。”
司馬遷張開雙手,低頭瞧了眼,亦笑。
自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漢武帝便做出了一系列改制,從此朝堂上再也看不見五彩繽紛的色彩。
朝會之時,官員需按品階,著相應的朝衣,是為禮法。
這會時間尚早,家里仆役都還沒起來呢。
夫妻二人行到前廳,柳倩娘嘀咕了聲:“前日才剛剛行過,怎的今日又要朝會,夫君可別再頂撞他人,聽見了沒?”
司馬遷也小聲道:“哪里還敢頂撞,放心就是。”
柳倩娘這才松了口氣,怏怏道:“等天亮了些,我便出城,夫君可千萬要克制自己的脾氣。”
司馬遷知道妻子擔心。
每次朝會前,她都會魂不守舍,深怕自己在朝堂之上又公然質疑。
生性耿直的他,已經吃了太多的虧。
看著溫婉的妻子,司馬遷安慰道:“這些事情,倩娘放心就好,反倒是你才得注意些,你準備將東西藏在何處?切記萬事小心。”
柳倩娘沉默許久,才道:“打算將手稿托付給一人。”
“是誰?”
司馬遷聞言不禁好奇,自家夫人平日里大門不出,她能認識哪些人?
柳倩娘將他拉到內里處,湊近耳邊小聲道:“朱安世。”
司馬遷的表情瞬間便凝固住了,瞪著眼睛半晌說不出話來。
妻子所說之人他自然知道,陽陵大盜的名頭早已經響徹整個長安城。
無論是不久前的建章宮刺客,還是前些日的禁宮神秘人。
所有的風頭都指向朱安世這三個字。
現下朝廷已經開出重賞通緝,捉住此人便可平步青云,一飛沖天。
可想而知陛下對他是多么的在意,可謂恨之入骨。
許久,回過神的司馬遷連忙拉住柳倩娘的手,急切問道:“夫人,你可知此人乃是朝廷通緝的要犯?你如何與他會有聯系?”
柳倩娘的神色反倒是平靜的出奇,她也握了握丈夫的手,道:“早年間朱安世曾得我父親照顧,他的妻子與我還是手帕之交,夫君放心便是。朱安世乃當世豪俠,我若與他說明原委,他定然會全力幫助夫君,護好這份手稿。”
司馬遷松開妻子的手,越發感覺心頭縈亂。
先是孔甲與他恩師有關,至今下落不明。
如今妻子又念叨起這個比孔甲還要麻煩的朱安世。
一時間他感覺腦袋都有些轉不過彎來,繞來繞去,這些個深陷囹圄之人,都與自己有著不清不楚的關系。
柳倩娘走到司馬遷身后,雙手環在他的腰間,臉貼在丈夫后背上,感受著熟悉的溫度,喃喃說道:“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惡人,在朝廷眼里他是大盜,可在百姓心中卻是大俠。這本來就是個是非不分的世道,若真又公道公平,我夫君如何會蒙難,外公一家又如何會滿門遭戮。”
說到這里,她的聲音都開始變得有些顫抖,不住哽咽。
柳倩娘貼著司馬遷后心,嗅著衣服上好聞的皂角味道,又輕聲道:“能和夫君攜手走這一程已經無憾了,原本這個秘密不該提起,可是眼下實再沒有更好的方法了。”
“哎呀,你......糊涂呀!”
司馬遷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想了想又問:“我們已經在院中藏了一份,夫人能否不冒這個風險?”
“還是再藏一份出去穩妥一些。”
“那你可知朱安世人在何處?”
司馬遷說著,轉過身子直視著妻子。
看著她霧氣氤氳的眼角,又忍不住憐愛地將淚滴擦去,才長長嘆了口氣:“倩娘為我做這般,我真是羞愧!”
“夫君莫要多想。”
柳倩娘將帕子折好收起,又失聲笑道:“再說了,我這趟去只是見他夫人而已,朱安世有罪在身,我不知他在何處,但卻知他妻子在哪里。”
“哦?朝廷緝拿這人許久,他妻子若是未藏匿起來,只怕早就被拿下了。”
柳倩娘抿唇,道:“他們在槐里還有一處密宅。”
司馬遷不由愣了下,槐里縣在右扶風境內,相距長安只不過半日路程。
聯想到前幾日禁宮內的刺客,他思忖一陣不難猜出,朱安世可能就在槐里縣城中。
他想了想,好似想起來什么。
忙對柳倩娘說道:“夫人切記,一定要當心。還有周杜與嬋兒應該就在右扶風境內,說不定夫人此行,還能遇見嬋兒。”
“那可真是太好了。”
柳倩娘眼睛一亮,臉上不由欣喜,隨即看了眼廳外,提醒道:“時辰差不多了,夫君快些去吧,再耽擱就趕不上點卯的時辰了,到時又要遭責罰。”
司馬遷這才突然意識到,他這一趟出門,不知得過多久才能再次瞧見妻子。
二人婚后這么多年,相扶相伴,少有分別。
眼下離別在即,雖說時間不長,也難免會有些離愁別緒。
見丈夫神態猶豫,柳倩娘輕笑著揚了揚下巴,笑道:“夫君不走發什么愣,再晚一些可真要趕不上時辰了,再說往返幾日便可回家了。”
司馬遷一臉嚴肅地道:“夫人切記莫要出三輔之地,近來朝堂上議事最多的便是賊寇四起,世道當真不太平。”
柳倩娘先是一呆,這話題顯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武帝常年向北用兵,雖說百姓日子清貧,但在她的意識里,說到底也算是個太平的年代,又如何會有群盜四起。
這種盜賊肆虐的場景,不應該只生在亂世才有?
心里雖然詫異,但她還是很快就反應過來:“放心好了,出不了三輔之地,最遠也不過到扶風城而已。”
司馬遷點了點頭。
到扶風城尚且還好,右扶風治下相較還算安全。
要不然妻子一個人出行,他怎么也放心不下,可是想著卻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便向柳倩娘說道:“夫人稍等,待我寫一封書信,你若是遇見執金吾可轉交給他。”
“好,好!我等著!”
柳倩娘看著丈夫不甚著急的模樣頓時泄氣,肩膀向下一塌,急忙催促:“那夫君快些去寫,別再耽擱了。”
她是真的有些害怕,趕不上點卯真的會受到責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