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弗為搖了搖頭。

多想無益，還是等師父見到他再說吧。

陳初九在心里悄然嘆了一口氣，他已經看出這大師兄對自己的注意了。

但這也在他的預想之中，只要遇到個眼力尖些的，十有八九是藏不住的。

三人很快來到了三清觀前，只見一座檐角高挑，古樸典雅的建筑撞進眼中，一股淡淡的香煙繚繞在空氣中。

觀門口掛著一副楹聯——

黃鶴歸來，為帶松花香道院。

白云飛去，故留秋月照丹臺。

張弗為帶著兩人筆直走入觀門，在來客熙熙攘攘的龍虎山，這里的確是一方清靜地方。

觀內少有游客香客，主殿前的那尊厚重香爐內只插著稀稀落落的幾根香。

香爐前，站著一位身著灰色道袍，手執拂塵默然靜立的道士，自背影看去，他的年歲不會小了。

張弗為對著那灰色背影喊道：

“師父，師弟和陳施主都接到了。”

白希之轉過頭來，目光瞬間被陳初九吸住。

他的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詫異，隨即似在沉思。

張弗為抬眼與師父眼神相交，兩人各自心領神會。

這一切陳初九都看在眼里。

白希之哈哈一笑。

“這位施主便是靈運的叔嗎？靈運這孩子自小便伶俐上道，觀里大家伙都喜歡他，作為長輩，陳施主也是氣宇軒昂，青年才俊吶，來來，這邊走，我們殿內敘事！”

幾人一同走入偏殿內，來到一張小巧茶幾旁。

一位十二三歲小道童端著茶盤走上來，為幾人端上茶來。

陳初九在白希之扯過來的蒲團上坐下，拿起茶杯淺淺酌了一口，開門見山地言道：

“我這些年，未能盡到當長輩的職責，將靈運自己扔下，多虧有三清觀道長們拉扯幫襯著，靈運才能有今天，我萬分感謝。”

白希之捻須搖頭。

“施主不必如此說，靈運這些年，也為我們排憂解惑不少。”

陳初九一咧嘴。

“就算如此，我依舊想對三清觀聊表一點心意。”

陳初九手腕一翻，一只圓潤小巧的紫砂壺出現在了手中。

還有四只繪著狐貍花紋的精美白瓷茶盞，也一并放在茶幾上。

“我知道諸位道長清心寡欲，若是以財物相送，未免太過俗氣，那便敬上一套茶具，還請收下吧。”

白希之看向那只紫砂壺。

只一眼便能看出，這件茶壺不僅是制作精美，而且絕對是有年頭的東西了。

只是多少年頭，那就不知道了。

“多謝陳施主，這的確是件上好佳品。”

“道長喜歡便好。”

白希之讓道童將禮物收下，重新將目光轉回到陳初九身上。

“陳施主您與靈運不告而別，這些年間音訊全無，想必是有所苦衷，老道我雖然知道這樣不好，但還是想多嘴問一句，陳施主這些年去哪做了什么？”

老道士話鋒一轉。

“當然，若您有難言之隱，或不想透露，那也無妨，是老道我多有得罪了。”

陳初九揚了揚眉。

“沒什么不能說的。”

陳靈運猛然一驚，嘴唇微張。

陳初九流暢地說出了早就編好的謊話。

“當年陳家窮困潦倒，我和靈運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我便離開家鄉，去外省投奔做典當古董生意的親戚，現在稍微干出來了點名堂，才有臉面回到家鄉。”

陳靈運悄悄松了一口氣。

“哦，原來如此啊，不想陳施主這些年來，還有如此坎坷經歷，不容易啊！”

雖然說是這么說，但白希之連半個字都沒相信。

他弟子看的出來的事兒他更是看的明白，而且，他能確定眼前之人不僅不是凡夫俗子，僅從吐納呼吸功夫上來看，他甚至尤勝自己一籌。

萬幸的是，從他的身上感受不出什么敵意，也并沒有帶來壓迫感。

他是何方高人？

靈運上山拜入三清觀，和他又是否有著直接的聯系？

陳初九只是笑笑，沒做回應。

“道長，我想問問，昨夜靈運遇見的那只妖物的事兒。”

白希之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陳施主，千歲老妖的事兒鬧得沸沸揚揚，想必你也有所耳聞，它喜歡以人下丹，尤其喜好以道門弟子下丹，但在其中，靈運更是特殊——”

“靈運似乎有著某種能夠作為重要丹材的獨特體質，千歲老妖差令他手下嘍啰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活捉靈運，去煉他的那一劑仙藥。”

陳初九皺眉。

“仙藥？”

“沒錯，天師府有消息，老妖似乎在煉一劑能助他成仙的丹藥，靈運正是其中的重要材料。”

陳靈運聽了這話，愣住了半晌。

“師父，為何您此前只是提醒我要多加小心，沒告訴過我這件事……”

白希之嘆了口氣。

“我倒是想把你拴在身邊保護起來，甚至送上天師府更好，但……你的性子想必無法接受，告知你實情，也只會增添你的負擔，不過，我實在沒想到，千歲老妖會大膽到直接派出手下搶人，是我把事情想的太樂觀了。”

陳靈運默然不語。

回想起最近發生的諸多事件，自己的確遠比其他師兄弟更招妖魔光顧。

如果不是小叔送來的靈寶葫蘆，自己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

陳初九微皺眉頭。

“可是龍虎山貴為道門祖庭，就算那老妖厲害，天師府也不至于處理不了吧？怎么……”

白希之面色微紅，略有慚愧之色。

“施主所言非虛，但此次妖禍情況特殊，且聽我為您道來。”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下個月將由天師府承辦祭祀一千二百位神靈的羅天大醮，各山各觀眾多道友都將一并前來，共襄盛舉。”

“又兼近些年人妖爭斗愈發劇烈，道會想要借此時機，再度評選起一批可當大任的北斗道人，因此此會極為重要，天師府諸位真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上面。”

陳初九低聲道了一句原來如此。

白希之繼續道：

“再加上……那老妖行事謹慎奇詭，不著痕跡，屢次在天師府真人的眼皮底下逃跑，我們也很是疑惑。”

老道對著陳靈運一捋胡須。

“靈運，今天我對你開誠布公，是因為你與之前不同了，不再是獨身一人，既然你與叔叔同住，很可能會連累到長輩，天師府傳來消息，讓你和叔叔在天師府暫住，不再參與除妖，確保你們的安全，只要你接受，立刻就可以去。”

張弗為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

“靈運，我也是這么看的，觀里的事兒你不用擔心，你不在師兄能頂上，別看師兄平時不靠譜，但多少還是有點能耐，你放心吧。”

陳靈運皺緊眉頭，半晌不語。

房間內瞬間陷入了沉寂。

一聲從觀門口傳來的嘶吼打破了沉默。

“師父！胡師兄和劉師兄找到了！”

屋內幾人聞聲連忙沖出屋去，循聲看去，卻發現原本清雅的三清觀前院內，多了兩架鮮血淋漓的擔架。

擔架上躺著兩個遍體鱗傷的道人，身上道袍早已經變成幾縷勉強掛在身上的破碎布片，大大小小的傷口遍布身體，其中一人甚至失去了左手無名指小指兩根手指。

看到那一幕，陳靈運渾身顫抖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搶到擔架前。

“劉師兄……胡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