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想著，他將目光轉回到了那位“真君”的身上。
被裹在紫色洞衣之內的“真君”，臉上神情扭曲可怖，將極大的憤怒與怨恨全部強行壓抑，但他還是緊握住雙手三清鈴與桃木劍，站立于原地。
就像一張繃得太緊的長弓，搭在弓弦上的那只羽箭，已經到了不得不發的地步。
陳初九慢悠悠地抽著煙，并不著急動手。
除去眼前這幾個妖，并不重要。
他想要了解的是，整個事件的完整面貌。
剛剛張弗為給天師打電話時，他就站在窗外聽著，聽了后，他就更確定了整個事件在根本上就與天師府有關聯。
那個所謂的初云張月凡是天師府派來解決此事，既然他有問題，那天師府之內定然不會干凈，剛剛天師接到電話而不回應，更是直接說明了天師本人的態度都是置之不理。
天師那聲幾乎細不可聞的嘆息，其中似乎包含著幾分不忍與無奈，都逃不過陳初九的耳朵。
難道貴為龍虎山的天師，尊貴的道庭之首，也有什么身不由己的困苦么？
正在他思考之時，一聲清亮的鶴鳴自天空中傳下。
眾人仰頭看去，初云真人張月凡身著高功法衣，以拂塵搭在左臂上，腳踏白鶴自空中徐徐下落。
張弗為見他終于現身，不禁心中一蕩。
他并沒有忘記剛剛陳初九所說的話。
只是他還是無法相信，這位來自天師府的真人，會與那些妖物混作一團。
他向著踏鶴而來的張月凡舉起手臂來。
“初云真人！三清觀有難，還請出手相助！”
張月凡面帶柔和笑容，在落到離地大概十丈高時，輕盈地縱身一躍，自鶴背上跳下，落在群妖之前。
“呵呵，弗為，那自然不成問題……”
張弗為聽了這回答，不由得心中一喜。
“不過……作為交換，還請你們交上頭顱來罷！”
唰唰兩道破空輕響，兩件銀亮的物事穿破空氣，向著張弗為和陳靈運的喉嚨掃去。
陳初九輕哼一聲，空著的左手微微一動，再度張開手時，卻見兩柄三寸余長的微型小劍，左手再一甩，便將那兩柄劍反甩了回去。
一柄對準其額頭，一柄對準心臟。
只聽噗噗兩聲輕響，張月凡的額頭與胸口便各自出現了一個寸許大的窟窿。
只是那兩處對凡人而言致命的傷口之中，卻沒流出半滴鮮血來。
張月凡只是淡然一笑，抬手在額頭與心臟處窟窿上一拂，兩個洞便連帶著他的道袍一起愈合了起來。
張弗為愣愣地站在原地，說不出一句言語來，只覺腦中的世界觀正在崩毀。
他萬萬無法相信，自小便認識的天師府真人，會向自己痛下殺手。
看來事實果真如陳施主所說。
蛇群包裹著豗檀來到張月凡面前，低下那帶著蓮花道冠的頭顱，低聲下氣地順從道：
“使者大人，長白山妖眾都已經聚集在此了，只要您一聲令下，便可動手。”
張月凡眉頭一皺，向他擺了擺手，那千歲真君當即識趣地后退兩步不敢多說一句。
豗檀背后群妖眼見自家老大忍受折辱，皆是面有怒色，可看在老大的份上，還是順從。
已經死了那么多兄弟，如果在此退縮，不能拿到那個松巖承諾的好處，死去的兄弟們便是白死。
“道友，我果然所見不錯，你可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啊，今夜出現你這么一個意外因素，著實非我所愿，只是還請道友聽我一言，你我二人，不必于此爭斗的。”
陳初九饒有興致地抽上一口煙。
“哦？那我想要請道長細細說來。”
“哈哈，道友的侄子雖然是身有異體，但其實不是貧道的首要目標，只要道友愿意高抬貴手，不再阻攔，那現在閣下便可以帶著侄子離開龍虎山，只要不再回來，從此我們就是天涯陌路人，不復相見。”
陳初九歪頭皺眉。
“有點意思，那我倒是想問一句了，我不阻攔你倒是可以，但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張月凡將手中拂塵一揮，指向張弗為。
“要三清觀消失……還有這小子的命啊。”
張弗為身體抖動了兩下。
“初云真人，弗為不過是多抽了兩根煙，除此之外，想不出有什么罪過。”
他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
“當然，當然，要讓你死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什么，恰恰相反，只是因為你的福運太盛了啊。”
“我也不知該說你是命好還是命差，本來這龍虎天師之位該是你的，只是啊，今天你卻要因為這天降的鴻福而死在此處了。”
張弗為瞪大眼睛，手中抽了一半的煙頭落地，緩緩向后倒退。
“天……師？”
“多說無益，我又何必與一個死人多做計較？不管天命如何，到了你該交出性命的時候了——”
張月凡手指一翻，又是兩道銀色飛影，向著張弗為飛去。
陳初九向他身前邁出一步，指尖撥動之間，兩柄小劍已經被掌握在了手中。
低下頭仔細一瞧，還真是件不錯小玩意，興許還能值上一點兒銀子。
張月凡的面色陰沉起來。
“道友，既然已經說好了，這又是做什么？”
陳初九咧嘴笑道：
“說好了？我怎么不記得我答應你了？”
自己離開后的這些年，侄子多虧了有三清觀給予一處容身之所。
對他而言，無論是侄子的師父還是師兄弟，都是對自己有恩惠之人。
要在他的面前危害三清觀，就和要危害他無異。
張月凡面色愈發猙獰。
“呵……好，好，看來閣下不是識時務者，我既然已經為君指出一條生路，你卻偏要去走死路……那就莫怪我無情了。”
他雙眼之中閃過一縷狠厲，后退到群妖之間，猛一揮手。
“長白妖眾，豗檀所屬，服丹！”
群妖皆是從身上掏出一顆血紅色的丹藥，將其舉到嘴邊，卻又個個遲疑，都沒有將那丹藥直接塞入口中。
顯然，那玩意絕不是什么隨意下嘴的東西。
當初那個鶴先生，就算見到了自己碾碎白衫公子的一幕，第一反應依舊是逃跑，而非吃下那枚攜帶在身上的丹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