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整。

校園里鈴聲大作，晚自習結束，這回是真正放學了。

宋維是走讀生，不用住校，擠在學生的大部隊中，一起朝校門口走去。

在他褲兜里，有一串鑰匙，除了熟悉的家門鑰匙，還有一把小號的。

這應該是自行車鑰匙。

車棚處的人群烏央烏央。

時隔多年，他對當時那輛車子只有丁點印象，至于今天停到了哪個區域，更是無從想起。

還是步行回家吧。

快到大門口時，宋維只覺右肩被拍了一下，下意識扭過去，卻沒人，再扭到左邊，是一張男生的笑臉。

宋維瞳孔猛然收縮，盡管對方如此青澀，他還是一眼認了出來，這人是高一時的死黨，15班的楊旭光。

楊旭光唇上留著一層胡須，笑起來兩眼瞇成一條縫。

“下午上課時，看到你去廁所了，哈哈，拉肚子？”

宋維笑了笑：“尿尿，水喝得太多。”

兩人聊著天朝校外走，大部分時間是楊旭光在說，圍繞最近流行的游戲，街頭籃球和澄海3C。

楊旭光也是走讀，家離得挺遠，他與小區附近的同學包了輛面包車，只負責早晚的接送。

“咦，你沒騎車？”

楊旭光找到車后，正準備打招呼走人，這才發現好友有些反常。

宋維撒了個謊：“胎被扎了，今天走路回去。”

楊旭光還打算說些什么，突然眼神大亮，臉上露出一絲壞笑。宋維順著他的目光扭頭，才發現自己身邊，多了個齊耳短發的女生。

楊旭光嘿嘿笑了一聲，沒打招呼，匆匆上了面包車。

那女生看看周圍，似乎覺得附近很吵，對宋維說：“跟我來，有點事跟你說。”

宋維默默跟在女生后面。

肥大的校服，擋不住此女曼妙的身形，他終于記起來那個名字。

陳雨萱。

陳雨萱帶路，進了不遠處的一個小胡同，吵鬧聲瞬間降了下去。

兩人停住腳步，面對面看著，一時間都沒開口。

陳雨萱是心情復雜，宋維則是暗自吐槽：“以前覺得她是班花，現在再看，為何感覺這么一般？”

“今天沒騎車？我在車棚找了一圈，才發現你到了大門口。”

陳雨萱先憋不住，打破沉默。

宋維還是解釋說“車壞了”，又反問一句：“找我有事？”

陳雨萱低下去頭，咬了咬嘴唇：“下午上課，你怎么出去了？是不是看到我和他傳紙條，其實...我在問英語題。”

見宋維沉默不語，陳雨萱深吸一口氣，將內心想法全盤吐出。

“宋維，很感謝你半年來的幫助，我也能猜到你的一些想法，但是，我還沒做好談戀愛的準備。不管怎么樣，等考上大學再說，行嗎？在此之前，咱們還是做朋友吧。”

兩人在胡同里待的時間不長，五分鐘左右。

實驗中學門口冷清了許多，只在街邊停了幾輛面包車，不時有三兩個學生騎著車，從校園里出來。

宋維目送陳雨萱上了其中一輛面包車，自己則沿著紅旗路，不急不慢地走著，他的家也在這條主干道上，向西大約三公里的位置。

六月初的林陽已經進入初夏，白天炎熱，夜晚還是有些涼。

宋維順著人行道的盲道走，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冷風，打到臉上，打到小臂上，覺得十分舒服。

在與陳雨萱的一番交流后，那段封存十多年的記憶，也愈發完整。

如她所言，當年自己對陳雨萱暗生情愫，又不敢表白。最后一次期末考試，發揮得更差，自尊心嚴重受挫。

陳雨萱卻與那個男生走得更密切，讓自己有種被甩的感覺。

其實，人家從來都沒答應過什么，一切都是自作多情罷了。

后來，在自己的強烈要求下，母親花了大價錢找關系，轉校到縣里的重點高中。縣里的教學環境畢竟不如市區，從高二開始，被一些壞學生影響，上課睡覺，下課抽煙打架，最后勉強上了一所三本。

宋維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前世的這個時候，陳雨萱來找我談過心嗎？怎么一點印象都沒？”

...

...

曙光小區。

唐素梅看了眼墻上的掛鐘，已經10點。

她有些不放心，平時這個時間，兒子應該早就能到家。

唐素梅拿起電話座機的聽筒，想打宋維的小靈通，剛撥了兩個號，又將聽筒放下。

她骨子是個很傳統的小女人。

十多年前，丈夫因公去世，只留下還在上幼兒園的宋維。

單親媽媽極為不易，她又一向沒什么主見。這些年來，每當家中面臨大事，她總是強迫自己，要堅強，要有魄力，要做一家之主。

但心里總是很虛。

好在，兒子一天一天長大，尤其是這兩年，個頭猛地竄了上來，比自己高出將近一頭。

唐素梅很欣慰，家里的頂梁柱起來了。

最近，唐素梅發現兒子有些不對勁。

在家中喜怒無常，吃飯的時候，經常拿著小靈通，噼里啪啦發短信，嘴角會不自覺彎起。

直覺告訴她，兒子有早戀的傾向，但唐素梅沒打算插手。

她想得很透徹，雛鷹總有長大的一天。

兒子馬上就要成年，有些事情，還是自己把握吧。

10點15分，宋維到家。

唐素梅懸著的心終于放下，看著兒子磨磨蹭蹭地換鞋，不禁問道：“怎么這么晚？”

宋維低頭找著鞋：“車胎被扎了，我走路回來的。”

唐素梅有些心疼：“下次先打個電話，媽去接你。”

宋維換好了拖鞋，不由笑了出來：“不用，再說了，你又帶不動。”

唐素梅也不禁莞爾。

是啊，兒子現在長這么大，自己那輛小破電動車，還真不好載人。

唐素梅正準備問，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東西，就見宋維傻傻地看著自己，在客廳昏暗的燈光下，一雙眼睛顯得很亮。

“怎么了？”

唐素梅不明所以，低頭打量著自己的睡衣，還以為身上蹭了什么臟東西。

“沒...沒事。”

宋維捏了捏鼻子，朝自己的房間走去：“我有點累，不洗臉直接睡了。媽，你也早點休息。”

不待母親回應，宋維迅速來到自己的小房間，把門關上，后背緊緊靠住，使勁閉著眼。

他怕自己哭出來。

上次見到母親時，還是重生以前，當時是2021年底，母親剛剛做完微創手術，特別瘦，白頭發也很多。

就在剛才進家門前，一想到馬上就要見面，宋維胸中升起一股愧疚之情，以至于進門后，也不敢直視母親。

宋維靠在門后面，一動不動，聽著客廳的動靜。

水龍頭流水的聲音、擦桌子的聲音、熄燈的聲音、關臥房門的聲音......

母親應該是睡了。

宋維這才打量自己這間小屋。

大概七八個平方，一張1.2米的單人床，老舊的書桌和大衣柜，旁邊有個簡易的書架，除了幾本比較新的名著外，大部分是日本漫畫，其中以《龍珠》和《灌籃高手》居多。

墻上有很多海報，有張“姚麥組合”，拍攝的角度比較高，姚明與麥迪抱著手臂，朝著鏡頭微笑。除此之外，還有艾弗森、科比、納什...這些都是96黃金一代的代表人物。

宋維像是頭一次來這里，動動這，摸摸那，翻一翻漫畫，再看看抽屜。

他沒有脫衣服，頭枕著疊好的被子，看著頭頂的白熾燈管發呆。

直到重生前，母親依舊住在這所老房子，但自己上一次在這里睡覺，是哪一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