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息怒!”
此時此刻,朱標眼神震動,壓抑不住心中的驚駭。
而下方。
連同中書省在內的兩位丞相,再到七卿等一眾百官,更是低著頭,心神茫然又駭然,只是緊跟著皇太子朱標的聲音。
“圣上息怒!”
朱元璋卻坐在龍椅上,剛才的發怒,讓他有些壓抑不住情緒。
四周的聲音他根本沒聽在耳朵里。
而是繼續坐著,似乎在思考什么。
突然。
他猛地抬起手,將之前那奏疏又拿回在手里。
繼續看下去。
心中的情緒卻如同波浪一般,洶涌起伏。
這下面的分析,說是出自所謂的小兒之筆。
但如今的滿朝文武,能猜到他所想的又有幾人?
就在今日早朝之前,整個百官,甚至還以為欽天監發出的“星象之變”,是他準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信號。
有多少人甚至以為,今天朝會結束之后,抓住的各布政使司、府、州、縣的主官全都會放回去?
可是真的放回去嗎?
做夢!
心中一聲怒斥之下。
朱元璋的心思又回到這封奏疏上。
他從來沒對外人說過心中想法。
甚至對外的憤怒,也全是于“官官相護、欺上瞞下”,為此,他甚至不惜讓外人感受到,他對于無法把握住朝堂的恐懼。
可是,真的是恐懼嗎?
大明立國才十年。
他如今才五十歲,他能從短短十幾年的時間,從草芥一般的流民,蛻變為如今大明的天子。
他手下有吞狼驅虎的猛將,有跟著他打生打死,幾十萬計的奮勇將士,他還有全天下最精密的情報機構。
正如這上面奏疏說的……
空印一事,前朝就開始,甚至前前朝也是如此,稍微了解戶部運轉、以及全國稅收運送往來的,都非常清楚。
如何核查審計的問題。
上到一品的丞相,下到無品的小吏,全都知道……
他處理了十年的國事,又怎會真的不清楚?
更何況,親軍都尉府也不是吃干飯的。
可正是因為這上面說的太多,幾乎已經將自己不多的心思,完全的猜了出來。
才更讓他憤怒!
這決然不是一個六歲的孩子寫的!
六歲孩子能寫出這些,他今天把這幾箱子的奏疏全給吃了!
越往后看,朱元璋看到那【大明雖新立,頑疾猶尚存】的描述,看到那【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猜想……
并沒有引為知己的喜悅,而是感到極端的憤怒!
在這朝堂之上,將他之前的理由撕碎,豈不就是打他的臉。
是誰?
劉伯溫?劉伯溫早在洪武八年就死了。
李善長?
李善長倒是告老了,倒是保不齊,其和這檢校一家有什么關系。
還是這當朝的丞相?
朱元璋余光看向兩位丞相。
胡惟庸!
汪廣洋!
“哼!”
沒人知道朱元璋心中想的是什么。
他很快收斂情緒。
“查!”
一聲令下!
朱元璋將手中奏疏再度摔到桌案上,卻是沒再讓涂節繼續往下讀。
而是看向另一邊,那是親軍都尉府都督毛驤。
“給咱查清楚,這叫蘇貴淵,蘇閑的父子,是何來歷?這些年和誰有交集?又受過誰的恩惠?還有這封奏疏,是出自誰的手筆!”
想到上面那歪歪扭扭,比自己大孫還寫的丑的字跡。
朱元璋就譏諷一笑。
“真以為派出個孩子,讓他寫一些字,咱就會相信嗎?”
“這是想把咱當猴耍?”
“一介六歲孩童,有這種見識?哼!”
言罷。
他再度看向百官,此時從上倒下,還是一番讓自己息怒的樣子。
而看到這一幕。
朱元璋也沒了繼續下去的心思。
反而看了看殿外。
今日的朝會格外的長,從早朝開始,現在已經快到午時了。
一時間。
他就這么坐在大殿。
而百官則是心中各有心思,卻幾乎全部,都是涂節剛才所念的奏疏。
空印案的緣由!
難道并不是“官官包庇、欺瞞圣上”嗎?
那么陛下,又出自什么想法?
那封奏疏,只有涂節看過……
此時。
涂節感受著越來越多,朝著自己匯聚而來的視線,卻是感覺自己的腦袋都似乎成了沙包。
那一個又一個視線,似乎要變成拳頭,把自己的腦袋砸爛,從中掏出些什么似的。
千不該萬不該,自己就不該嘴賤。
在早朝最開始,就提出“空印案”。
以至于這短短的幾個時辰,心中的情緒猶如過山車,起起伏伏。
現在,更是給自己留下了一個天大的后患。
早朝之后,若是有大臣問自己,自己是說還是不說?
可憐巴巴的眼睛朝著圣上看去,卻發現圣上的視線,一直在盯著門外。
他悄悄轉頭。
只是看到了門外的陽光,似乎照耀到了某個柱子上。
冷不丁的。
他心中劇烈一抖。
從任這從六品的侍御史之后,每次上朝之時,他就站在百官身后。群臣討論國事,他則是思緒飄飛,一邊想著自己何時能像那些尚書、御史大夫,乃至丞相一樣,站在百官之前侃侃而談。
另一邊,卻也打發時間,時不時的研究一些其它東西。
一來二去。
他甚至非常清楚。
這早晨的太陽,從東往南的軌跡。
比如辰時之后的陽光,不會照進大殿之內,巳時的陽光,會在奉天殿的門上,留下一些光影。
然后光影擴大……
之前下朝的早,他沒有研究到,午時的陽光會在哪里,但根據推算,應該就在那最后一節的柱子上吧?
而如今……
太陽兜兜轉轉,終于來到了那柱子上。
涂節想到什么,瞳孔驟然一縮,隨后猛地抬頭看向陛下。
恰在這時,朱元璋的視線也隨之收回。
臨收回間,他的目光停留在涂節身上。
涂節趕緊跪下。
“午時了!”
“剛才念了多少?”
涂節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目光轉移,看向自己念過的,已經堆滿了兩個箱子的奏疏……
“官官相護,欺上瞞下!咱身為大明天子,對此類官員忍無可忍!”
“既然罪名已查清!”
“那就是當初的話,君無戲言!”
一邊說著。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猛地咆哮而出。
這一瞬間。
其龍袍上的怒龍,似乎張開五爪,要撕碎一切。
“如此作弊瞞我,此蓋部官容得死,所以敢將空印紙填寫。尚書與布政司官盡誅之!”
“還等什么?”
朱元璋怒揮衣袖,卻是不等任何人的求情。
而是在所有人的驚悚目光中,再度喝道:
“午時已到,剛才所核查奏疏者!”
“皆斬!”
話音剛落,整座朝堂似乎都在顫抖。
而早早在一邊站著的內侍,聲音尖細悠揚。
一直從奉天殿,傳到了奉天大道,傳到了奉天門,道路的聲音連綿不絕,一聲高過一聲,最終,來到了午門之外。
“圣上口諭……”
“午時已到,斬!”
此刻的午門之外,早已經聞訊而來的百姓人山人海。
所有的視線,都凝聚在了那跪成一列一列的官員之上,爭先恐后的朝里面看去。
而隨著這道聲音落下。
第一排在那幫著紅菱大刀的劊子手下。
只來得及喊了,“陛下,臣冤枉……”
嗤!
刀光砍下!
血光飛濺,頭顱跌落……
最后一個“啊”字,才終于響起。
人群嘩然,百官駭然。
一時間……
血液飛灑在空中。
尿液流淌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