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腳下來來往往的小鎮來來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婦。

在許愿彎腰撿瓦片要給他開瓢的時候，李隱白急忙擦了擦口水，背負雙手。

“小愿愿，你我腳下這都是什么？”

許愿看著這會兒要多正經有多正經的李隱白，瓦片在手上一下一下拋著，他倒想看看這個青山公子怎么說。

李隱白眼皮一跳，下意識往后稍稍挪了一步。

他知道，如果這會兒不給出這家伙一個能讓他滿意的答復，這小子真敢拿瓦片扔自己頭上。

心里這么想，面上不動聲色。

“許愿，你眼中的這個世界，是什么？”

許愿眼皮都懶得抬。

“人，一群與我無關的人?！?

這是實話。

李隱白扯了下嘴角，嘩啦展開金絲折扇。

“這個說法，有些薄情，甭說，你看書肯定也是如此?！?

許愿不否認。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事開太平，按理說，能說出這樣的話，并引動天地才氣加身的人，許愿，你怎么也應該是個胸懷天下的人吧。”

許愿一點兒也不意外李隱白知道自己在文廟引動天地才氣的事。

“那不是我寫的?！痹S愿聳了聳肩，實話實說。

“好吧?！?

李隱白也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眼睛偷瞄著底下大姑娘的繃直的腿線。

許愿手里，瓦片拋的高了三分。

咳咳……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么遲遲不能在祖竅凝聚出神通文字嗎？”

許愿很有耐心，等他給出答案。

“讀書就像看大姑娘?！?

許愿眉頭一挑。

李隱白趕緊又補了一句。

“如果你不能將心神注入其中，怎么能看出書中文字的波瀾壯闊，又怎么能找到跟自己相契合的文字呢？”

“神通文字，看著是神通在前，文字在后，可你別忘了，沒有文字，哪兒來的神通？”

許愿眼中抹過一縷沉思。

李隱白手中變戲法似的，憑空出現兩壇酒。

一壇扔給許愿，自己拍開另一壇上的泥封，頓時，一股醇厚的酒氣，在二人身邊彌漫開來。

李隱白拎起酒壇，咕咚灌了一大口。

一口美酒下肚，李隱白身后，一道半人高的文字虛影，緩緩凝聚而出。

‘酒！’

“當年，就是在這個屋頂，我看了一天會眨眼的星星，看了一夜小鎮燭坊的沖天火光?！?

“喝的酩酊大醉之際，忽然看到了子午河花船上的美人。”

“對著美人兒，我又喝了一夜盡興的酒。”

“酩酊大醉醒來之后，祖竅中就有了這枚神通文字?！?

許愿聽得啞口無言。

這都可以。

可為什么我就這么難？

“當時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多年后我已經走出小鎮，見識過真正神通文字的神奇之后，才知道，原來，我那是歪打正著的找到了自己的路?！?

“外境所顯，內心歡喜之際，神通文字水到渠成?！?

“這是一位教書的老先生跟我說的，現在我把這句話送給你，希望對你能有所幫助。”

說完，李隱白抬起腳，一步跨出，身形已在數十丈之外。

而腳下一枚‘酒’字虛影出現，穩穩托住他的腳步。

“小愿愿，你以為我看的是美人，其實我心里把她們當成的是美酒。”

“所以，我的神通文字，是酒，不是人?！?

“我輩讀書人，是為了求知還是功名，這是個問題?！?

“不過，書，要先讀進去之后，才能繼續尋找答案?！?

“你看書之時，你在書外，心也在外，可不入書中，又怎么讀到神呢？”

李隱白每邁出一步，腳下適時出現的神通文字托著，一步一步，拾階而上，越來越高，轉眼之間，便消失在了許愿的視線里。

“我以美人來下酒，何來世上萬古愁?！?

“好酒，好一個大美人間……”

“哈哈哈……”

望著青山公子飲酒長笑的背影，陷入沉思的許愿，嘴里來回重復著李隱白剛才的話。

外境所顯，內心歡喜，二者契合，神通文字，自然出現……”

從來到這世界，從心底里，許愿就沒有把自己當成這個世界的人。

前世送走車禍忽然離世的雙親后，許愿一口心氣早已抽干。

對他來說，這個世界只是自己的又一處風景而已。

所以，他才能故作灑脫或者叫得過且過的面對穿越之后的遭遇。

許長安也好，青山縣也好，甚至文廟、武神殿、新唐叛逆，等等這些，許愿之所以用這種混不吝的方式面對。

說白了，就是沒把這些事情當回事。

說好聽點，叫心態超然。

不好聽的話，就叫得過且過。

許長安問過他，為什么一定要擺測字攤，自己的面攤足夠養活他了。

但許愿還是擺了。

為什么？

因為自己剛來到這個世界那天，一把火燒了許家傳了幾輩人的大門。

擺攤是為了給許家重新做個大門。

雖然這個想法，在外人看來，有點滑稽，甚至是有些想當然。

一個穿越過來人，竟然會把這點事情當成動力。

可許愿就是這么個性子。

前世的許愿就是這樣，從不欠別人一丁點兒人情。

第一次去青山縣，是為了身體原主人，自己鳩占鵲巢，總要做些什么。

第二次，是因為自己給鐵蛋兒測字，才導致無字碑碎裂，其實還是被事情推著走的。

對本就在這方世界混吃等死的許愿來講，多動一步都是對穿越最大的不尊重。

可二次去青山縣，帶來的問題更多。

多到許愿都想干脆不管算了。

可鐵蛋兒還在昏迷，小鎮中多了兩百多兇神惡煞，因自己而起的事，便不能由別人終結。

所以，他才愿意拿起這個世界的書籍。

但自始至終，許愿都是以第三者的角度去看這個世界，也是以這種心態去看這個世界的書籍。

剛才李隱白的話，猶如醍醐灌頂，一下砸醒了許愿。

自己看清了這個世界，也看清了這里的讀書人。

低頭，看了看自己左手，許愿眼中越來越明亮。

啪，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虧你前世讀了那么多佛道經典，連自己的心念都擺不對位置。

該打！

從懷中摸出一個卷軸，眼神變幻不定。

抬起頭，許愿看了眼遠方，長長呼出一口濁氣。

“不就是殿試嗎，等著我……”

一句話說出，許愿嘩啦將卷軸扔向空中，學著李隱白瀟灑的步伐，一步邁出。

咕咚……

從房頂掉了下去。

跟著就是一陣雞飛狗跳。

半空中，卷軸展開。

卷軸上只有五個字。

‘天王蓋地虎……’

下方，是一排小字。

老鄉，我在大啟京城的殿試中等你。

落款，是一方印文。

東方既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