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氣再好也不應該好到這個程度才對。

沐南隱隱約約覺得似乎不是自己運氣的原因，而是漢王那邊早就確定了這個地方埋藏著大量的煤炭，而且靠近海邊、埋藏極淺，不過是安營扎寨挖坑的功夫，就將煤炭給挖出來了。

那漢王又是從什么時候確定這地方埋著大量煤炭的呢？或者是朝廷早就知道的消息、只不過借著漢王和候爺的手來收獲這些煤炭？沐南不想考慮這個問題。他現在就只有一個想法：挖！趕緊挖！趕緊將船裝滿，然后立刻回到大明去！這趟任務既不復雜也不困難，但實在是太遭罪了。以后再有這種出海的活兒誰愿意來誰來，他沐南將來堅決不踏上海船一步！

于是在搭建簡陋窩棚的同時，力夫們也已經開始了自己的工作。將地表淺淺的泥土鏟開，下面便是厚厚的煤層。煤炭堅硬，但比巖石要好開采得多。沐南并不知道如何規劃一片煤田的挖掘，但秉承著最省時省力的原則，自然是從最靠近船只停靠的地方開始挖掘。然后肩抗手抬運到船上去。

沐南只恨從欽州出發的時候帶的工具太少，采挖——特別是運輸的效率太低，甚至人手都感覺略有些不足。若是當時帶了足夠多的人手、足夠多的工具，沐南覺得一天的功夫自己帶來的這個船隊就能裝滿船艙。

不過也沒耽誤太多的時間。出發的時候漢王給征召的力夫每人發了一貫錢，作為提前支付的工錢，還承諾回去后還會有額外的一貫錢作為背井離鄉、到異國做工的補貼。當時漢王府那姓錢的黑胖子還說了，若是將來在這邊挖煤的時間超過一個月，每個月都會有兩貫錢記在賬上或送到家人手中。在港口的工地打聽過的力夫知道漢王爺從不騙人，說發多少錢就發多少錢。眼瞅著這里煤炭這么豐富，不用一個月的時間就能把這些船裝滿，那已經到手的錢難道還要還回去？

所以趕緊干活，船越早裝滿便能越早回到家鄉。左右這第一個月的工錢已經到手，早回去一天就是賺了一天。

至于那另一貫錢的補貼，漢王愿意給就給，不愿意給就算了。反正一貫錢到手，已經是這輩子給官府和貴人們干活得到的最高的報酬了。

在這種“早干完就算賺”的心態加持下，沐南帶來的人用了半個月的功夫，就將十艘船的船艙填滿——填滿也就是個意思，自然不可能滿滿當當完全填滿的，畢竟這煤炭可不是船老大們以前裝的貨物，船只的吃水線到了可以安全航行的最高處，這艘船便算是滿了。

然后趕緊收拾東西上船回家。來的時候還帶來了不少糧食來著，就怕到了這地兒一開始沒得吃，漢王給做了萬全的準備，結果還沒吃完，活干完了。沐南思考了一瞬間，就決定只留下返航所需的糧食，剩下的就丟在了這片灘涂上，節約下來的空間，用煤填上——出發的時候就看出來了，漢王府并不太在意糧食的消耗，更在意的是能用多長時間帶回去更多的煤炭，既然如此，就別怪沐南浪費了。

但對于窮人而言糧食就是命。沐南將糧食丟下船，力夫不敢將這些糧食扛回去，但也在附近找了個干燥些的地方好好隱藏了起來——若是過一段時間漢王府還有這種好活兒，這些糧食不就有用處了嗎？

因為船上載滿了煤炭，返程要比來時慢許多。沐南依舊暈船，吐得昏天黑地，而加長的返程時間對于他而言更是雪上加霜。如今已經是第五天了，沐南暈船暈得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也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時辰。只知道偶爾往左手邊望一望，能隱約看到海岸線。

那便放心了。沐南暈船，但能明顯感覺到船老大和其他船工表情的凝重。煤炭太重，他們也是第一次用船只在海上運送這樣的貨物。而更讓人擔心的是，船只從安南出發的第一天下午，就不約而同出現了傾斜。

沐南曾經以為這一趟旅途的危險是在安南登陸的時候。雖然安南是大明的藩屬國，但那是上層人物的事情。大明人登上安南的土地、挖掘他們的礦產，難道還不允許當地的安南人反對一下了？這不就是漢王從候爺那里將沐南他們要過來參加這次航行的意義嗎？

結果沒想到那片土地完全是片荒蕪的灘涂。半個月的功夫愣是一個安南人都沒見到。原因很清楚，灘涂地、土層還薄，一兩尺一下就是煤炭，什么糧食也種不成，無人居住自然很正常。

但預想中的危險沒有出現，歸程的途中卻有些危險了。這船只莫名其妙出現傾斜，還不是一艘，船老大神神叨叨丟了祭品到海里，又嚴令包括沐南在內的所有人不許在船上胡亂說話，以免沖撞了神靈。但并沒有半分效果，船只反倒是傾斜得越來越嚴重了。

還是沐南自己的手下偶然發現了原因：那些在船艙中堆積的煤炭，在船只不斷的晃動中，慢慢向船只的一側堆積，于是將船壓得傾斜起來。若不是這個發現，恐怕這船上的人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

為了保證返程的安全，沐南不得不將自己手下的兵卒和船上的力夫組織起來，下到船艙不間斷推平煤炭。好歹是跌跌撞撞安全航行了五天。

五天！沐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來的。嘴里永遠是吐不掉的酸味和苦味，船只搖來搖去，似乎風稍微大一些，就會有浪頭撲到甲板上。船艙里面已經不能住人了——暈船的又不是只有沐南一個，但沐南能在甲板上痛痛快快地嘔吐，別人卻要硬生生堅持著在船艙里面照顧那些原本看起來不需要照顧的黑石頭！堅持不住了怎么辦？當然是吐在煤堆里了！沐南第三天下去過一次，就再也不去了。

他還不知道自己要堅持多久，只能扶著船舷的欄桿望著海面出神。浪濤洶涌、船只搖晃，盯著海面時間長了，沐南覺得胃里又開始翻滾起來。

他覺得自己的運氣似乎也并沒有好到哪里去，否則怎么會接了這么一趟活兒呢？

就在沐南強忍著胃里的翻滾的時候，桅桿頂上的水手卻猛然吹響了哨子。沐南一驚，抬頭看去的時候，才發現那水手已經攀援著繩索往下爬了。一邊爬嘴里還一邊大聲喊道：“前面就是海港了！我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