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空氣總是冰涼涼的，彌漫著消毒液的氣味。

穿著白大褂的護士來來回回，病人家屬面色低沉，焦急地在各個窗口間穿梭。

風濕免疫科門口，一名護士走了出來。

“林恩，林恩在不在？”

“在。”

林恩手中抓著掛號單，吃力地從等候區的長椅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過去。

“你自己來的？”

護士有些驚訝。

風濕患者往往會有全身疼痛或關節疼痛，行動不便。她很少見到有患者自己前來就診。

這個問題讓林恩有些窘迫。

“老婆太忙了，我覺得還行，沒讓她陪。”

其實他昨晚就已經跟姚小玉說過這件事，今天早上又說了一次。

“我渾身疼的厲害，搞不好是風濕又犯了，你陪我去醫院看看吧。”

昨晚姚小玉當沒聽見，而今早在飯桌上，姚小玉是這樣說的。

“知道了知道了！多大人了，就不能自己去嗎？能跑能動的，能有多大事？我告訴你林恩，不用在我這賣慘，沒用！”

他們的女兒瀾瀾低頭扒拉著飯，大氣不敢出。

姚小玉看看他，又看看瀾瀾，把矛頭轉移到女兒身上：“我還得送瀾瀾去補習班，沒空！”

“媽媽……我們可以一起陪爸爸去醫院。”瀾瀾怯生生地抬起頭，小聲說。

“陪他？”姚小玉的嗓門提高了八度。

“你知不知道今天的興趣班多少錢？四節課，400！花了這么多錢報班，你一句話就耽誤了，對得起我嗎？”

她沒提興趣班可以請假的事。

瀾瀾的興趣班是上午和下午各兩節課，上午閱讀下午圍棋，都是幼兒園老師介紹過去的。

林恩覺得沒必要在這方面花錢，家里只有他自己的收入，姚小玉自從瀾瀾出生以來就沒怎么工作過，錢應當省著點花。

但是姚小玉不同意，她堅持孩子應該從小培養，不上興趣班就會跟不上進度，然后導致學習成績差，去不了重點高中，無法考上大學，最終導致女兒變成一個啃老廢柴。

她責怪林恩賺錢太少，報不起國畫和鋼琴班，導致瀾瀾在周末還有半天的空閑，“浪費了我和你女兒的時間”。

若干次爭吵后，林恩早已麻木。

草草吃完早飯后，他獨自來到醫院，希望能盡快將身上的問題解決掉。

“情況有點嚴重。”醫生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

“關節腫脹，并有全身疼痛的癥狀，最好是住院一段時間。”

住院？林恩遲疑了一下。

“能不住院嗎？”他問道，“我的工作有點忙。”

當然不是工作忙。

兩個月前，他的名字出現在公司新一輪的裁員名單上。

一個月前，完成最后的工作交接，失業至今。

老東家給了他N+1的補償，按照家里現在的開銷速度，可以支撐半年。

他不是沒有找工作，自從被優化成為定局，他也一直在努力投簡歷。

在這行做了許多年，他經驗算得上豐富，簡歷中也備注了接受加班，期望職位和薪資還調低了不少。結果兩個月以來，連一次面試都沒有。

難以接受，但林恩非常理解。畢竟他已經35歲了。

這個年齡，在家庭中是頂梁柱，在公司就已經是被淘汰的老家伙了。

為了彌補家里的開支，自從失業后，他就一直在跑滴滴。

沒選擇送外賣，體力跟不上。

住院開銷更高，期間還不能出車，內心的焦慮讓他不敢住院。

醫生沒多說什么，給他開了點藥，又囑咐他平時注意保暖。

回到自己的車上，林恩剛緩口氣，姚小玉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我剛才遇到了瀾瀾同學的媽媽，他們都報了舞蹈班。我問了下，這個班價格不高，只要200塊一節，我給瀾瀾報了50節。”

林恩以為她會問自己的病情，這句話給了他當頭一棒。

這就是一萬塊。

他跑滴滴一個月下來，凈賺也就四千多，還不夠房貸和日常開銷。

“小玉，家里現在錢不多。”他嘗試跟姚小玉講道理，“我還沒找到工作，家里暫時沒別的收入，我們得省……”

“林恩！”姚小玉打斷他的話。

“這是給你女兒報的！你知不知道，不上這個課，瀾瀾會被同學孤立？”

“子涵媽媽已經報班了，要是不報這個課，你女兒會被同學們越拉越遠，現在是幼兒園，明年上小學怎么辦？以后上大學怎么辦？你要毀了她一輩子嗎？”

林恩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把手機放到稍遠的地方，等待姚小玉暫時安靜下來。

“這只是暫時的，等我找到工作就好了。”

“你還沒交錢吧？先等等……”

“已經交了。”說到這個，姚小玉聲音低了一點：“說好了又不報，你讓我的臉往哪擱？你女兒在幼兒園里也會被笑話死，還要不要抬頭做人了？”

“都兩個月了還沒找到工作，林恩你就是個窩囊廢！”說著說著她又莫名其妙地激動起來：“還裝病讓我帶你去醫院，你整天都干什么了？瀾瀾的事你管過多少？她是你女兒！家里的事全都是我在做，你還……”

心中嘆了口氣，林恩知道這次不可能有什么結果了。

沒失業之前，姚小玉就打著“家務繁重”的旗號，要求他幫忙分擔。自從他失業，家里的大部分家務實際上都是他在做，姚小玉只管接送瀾瀾、偶爾做飯。

過去幾年中他也曾經跟姚小玉提過，要不要找個工作。

又或者，盡可能節省點，畢竟他們只是普通人，家庭收入也不算太高。

這種話題，每次都是不歡而散。

姚小玉總是用瀾瀾說事，說不能讓瀾瀾落后、不能讓瀾瀾沒有完整的童年。

“好了好了。”他強行中斷對話，“有人過來了，先不說了。”

“林恩你……”

聽筒中，姚小玉的聲音不斷傳出，林恩不去管他，直接掛斷了電話。

人到中年，面對的都是風雨。

對他來說，這些風雨有一多半，都是姚小玉帶來的。

他也想過離婚，只是每次看到瀾瀾的小臉，就怎么也沒法說出口。

按照醫囑草草吃了幾顆藥，他打開接單軟件。

離中午還有點時間，能跑幾單是幾單吧。

篤篤。

有人在他車旁站定，敲了兩下。

林恩搖下車窗。

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站在車窗外。

她穿著顏色樸素的外套，背著單肩包，頭發簡單地在腦后扎了起來。

林恩覺得，這個女孩有點眼熟，但想不起是誰。

“林大哥？”

女孩仔仔細細打量了他一會，眼睛亮了起來，臉上露出驚喜。

“你是？”

林恩想了想，還是想不出她究竟是誰。

“我是姜莉莉啊！”確認自己沒有認錯人，女孩一下活潑了許多：“我是你資助過的姜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