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岷山,就像是橫跨在大唐河北道境內的一條巨大黑龍。
而北山道口,卻又像是憑空斬斷了這條黑龍的一把利刃。
穿過這條北山道,就能更快的到達唐帝國的都城,長安。
大唐長公主,李漁殿下,已經有接近三年的時間,沒有見過那道白袍金冠的少年身影了……
她記得,她走的時候,那個人的身體似乎還重傷未愈。
雖然她當時并沒有敢親自多問什么,她怕問了就不舍的走了,那樣他的傷恐怕也就要白受了……
但當她看到那個人,給自己傳功時,蒼白憔悴,毫無血色的臉龐,她忍著心疼,也能猜的出來,他絕對是受傷不輕,或者說是受傷很是嚴重……
“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才能傷得了他呢……”
可她又不能打斷他,因為她已經做了兩次任性的決定,她不能,也不敢,再讓他覺得自己不聽他的了。
況且,那個人受傷頗重的消息,還是唐國書院后山,二層樓里的夫子二弟子,二先生君陌告訴她的。
二先生君陌,那可絕對是一位嚴謹守禮,頗有古風君子神韻的人,想必他是一定不會欺騙自己的……
李漁看著前方,那橫在天地之間的巨大山野,又看著那座巨大山野間的一線光明,她知道,她就快要見到那個白袍金冠的身影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康康哥哥,漁兒的康康哥哥,你我已經,兩年五個月零二十五天沒見面了……”
“你可知道,漁兒是多么的想你嗎……”
李漁的思緒飄向了,那座名為長安的雄城。
長安雄城,城南的書院二層樓內,后山上的涯洞之中,一個白袍金冠的少年,似乎剛好感受到了這縷思緒,他正在閉關之中的眼眸微微顫抖,似乎下一刻,便會醒來……
寬約十丈的北山道口,對著茫茫的岷山,又似乎像是一根汗毛,對著一個身材無比高大的巨人那般,是那樣的微不足道。
出于多年的軍旅生涯積累的經驗,以及在梳碧湖打柴時,養成的對危險捕捉的本能,寧缺覺得走這條路似乎十分的不妥。
因為,他感受到遠方的山野里,似乎有莫大的危險,在等待著自己,以及這公主殿下和皇子殿下一行人……
又一想到從唐國都成而來的傳聞,據說當今皇后娘娘,與夏貴妃的兒子似乎正在爭奪那把,帝國獨一無二的椅子。
只是,當今大唐帝國的唐王陛下,似乎又更中意夏貴妃生下的小兒子……
寧缺這時,便更覺得不妥了幾分……
但這次他的身份,卻只是一個跟著公主和皇子的車架儀仗,同去長安參加唐國書院初試的普通軍卒。
所以,他并不能多說什么,也更無法多說,和多做什么……
因為,一個普通軍卒的話語,在那些大人物看來,并沒有絲毫的說服力。即使他這位軍卒,是位還有著個梳碧湖砍柴人外號的軍卒……
他明白,在北山道的那頭,應該已經有接應公主李漁殿下,和皇子李琿圓殿下歸國的人馬,正在趕來了……
這時,寧缺又想起了臨走之時,馬士襄拉著他,一臉認真之色,偷偷囑咐給他的那些話語:
“寧缺,你這一路上,所要做的就是跟著公主和皇子殿下的大隊人馬,多聽,多看,少說話。”
“因為在那些貴人的眼中,不會有你一個小小的軍卒。”
“你想什么他們并不關心,但也絕對不要輕易的去做些什么。”
“因為,那些貴人往往只需要看到你的服從……”
“即使你已經獲得了,進入唐國書院的初試名額,但你也一定要明白,你畢竟還沒有進入唐國書院……”
“寧缺,我知道你從來不是一個,喜歡夾著尾巴做人的家伙……”
“但是,當你到了那座名為長安的雄城里,你最好在自己還沒有實力的時候,學會把自己的尾巴夾起來……”
馬士襄的話語,此刻仿佛又回蕩在了寧缺的耳邊。
寧缺本來還想著,帶著桑桑一起跑路,離開公主李漁,和皇子李琿圓的車架儀仗隊伍。
但當他看到那位,公主殿下的侍衛首領彭國韜校尉,那若有若無,落在自己和旁邊桑桑身上的目光之時。
他覺得,還是不要輕易脫離大部隊的好……
“老馬,你說的可不對啊!”
“說什么到了長安城,要小爺我學會夾著尾巴做人!”
“這特娘的還沒到長安城呢……小爺我就不得不學著夾起尾巴做人了……”
寧缺帶著幾分無奈的提醒身邊的桑桑,一定要注意,萬一一會兒過北山道的大峽谷時,有什么不對,趕緊撐起大黑傘跑路……
畢竟再多的富貴,再重的機緣,那也是得有命去享受的不是……
寧缺就是這樣,他從不認為這世間有什么東西,能比他和桑桑的性命還要貴重。即使有,那也絕對不會是,軍人所謂的忠心與榮耀。
………
………
橫在岷山上的北山道口,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寧缺感覺得到,那股危險與冰冷的殺意,似乎也在離自己越來越近……
鸞鳳車架當中,大唐長公主李漁殿下,那微微閉著的雙眸,此刻卻緩緩睜開了……
只見她順手,便從旁邊的紅木小桌子上,拿起了一個長條盒子。
那是她日夜不離,一直都要隨身帶著的盒子,而盒子里則是一柄,精致的匕首。
精致匕首的短刃中間,被一條血紅的細線穿過,手柄上纏著一些晶瑩剔透,五顏六色的細線,看似雜亂無章,但又好像無形中遵循著某種規律……
“夏侯的人嗎?”
“他怎么敢的?”
“即使他不怕我,不怕父皇,難道他就不怕……”
唐帝國的長公主,李漁殿下,并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因為她突然間,有了一個別的想法……
長安城里,國師李青山對面坐著一位面色粗狂,但卻又顯的無比威武的中年人。
中年人,那刀削一般的臉龐之上,一雙銅鈴般大的眼睛,正散發出陣陣的精光……
他似乎是在看眼前棋盤上的棋,但又似乎是在看,他面前的國師李青山。
又或者兩者都不是,他是在看那千里之外的岷山,北山道口……
“大將軍,你的這招棋,可著實是算不上高明……”
“你又何必這么做呢……”
“你這樣,不僅是皇后娘娘救不了你……”
“就連陛下,恐怕也救不了你……”
唐國國師,昊天道南門門主,李青山率先開口說道。
“國師應該知道,我別無選擇……”
“從我夏侯離開荒原,來到唐國的那一天,也許我就別無選擇了……”
“天啟元年的那件事,不過只是一個導火索而已……”
“我夏侯,從來都是沒有選擇的,從來。”
那一身普通黑袍,面色粗狂無比的中年人,卻用充滿著低沉的聲音,在緩緩的敘述著……
仿佛就是在交代,他臨死前的內心獨白一般,又或者說他知道,這可能真的就是他臨終前的,內心獨白了……
他明白,這次的事情,不成功,便只能死。就連被貶謫,去做一個普通人,做一個耕夫,平靜的度過余生的可能性都沒有……
因為,為了他最珍愛的妹妹,夏天,以及外甥琥珀,以后能在皇宮里過的好些,不再受崔皇后的欺壓,他夏侯又似乎不得不這么做……
深思之下,他卻又發現,這次北山道口的刺殺,無論是成功,還是不成功,他好像都只剩下了死路一條。
刺殺成功了,他夏侯是謀殺大唐皇子跟公主的反賊,全族皆滅。書院二層樓里的那個人,更是不會放過他……
刺殺失敗了,唐國的皇子,公主都能活下來,或許陛下只會對他小懲大誡,但書院二層樓里的那個人,似乎還是不會放過他……
畢竟那個人,為了公主李漁,可是在一夜之間,便覆滅了曾經稱雄草原的左金帳汗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