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老混賬！安敢大放厥詞！”

站位離鄭少山最近的一名佩刀衙役，當即兇神惡煞地跨前一步，對胥紹怒目而視。

“怎么，這話說不得嗎？”

“以楚國律法，年滿六十者不受兵役征召，老夫今年七十有五了，爾等又何故質問我？”

胥紹上下打量一眼此衙役，眼神中充滿不屑，繼續冷笑道：“老夫看你倒是生龍活虎得很，你怎地不去參軍入伍，為國效力啊？就敢拿著刀來欺負我這個老頭子？窩里橫是嗎？”

聞言，衙役眼中怒火更盛，正欲再說些什么之時。

一旁的鄭少山忽然擺手打斷，哈哈笑道：“果真是財大氣粗，財大氣粗啊！不愧是本縣的第一富戶，連你這老管家都這般趾高氣揚，不曾將我這縣令放在眼中，真不知你家老爺會傲到何種程度。”

“誒~縣令老爺說笑了，我這老管家脾氣有些不好，你多擔待些。”

忽然，秦觀溫和帶笑的聲音從待客廳門外遙遙傳來，立刻便吸引了場間眾人的注意力。

“見過公子。”

之前還吹胡子瞪眼不可一世的老胥，立馬就低眉順眼了下去，躬身對秦觀拱手作揖。

秦觀點頭回應，隨即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了鄭少山身旁，翹起二郎腿笑瞇瞇地問道：“縣令此次又想借銀多少？我估計數目應該不小吧，不然你也不會親自前來。”

自從戰爭開始，秦觀爽快“借”了一百兩銀子給這位鄭縣令之后，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他幾乎每個月都會以縣衙的名義向秦家下發一張借銀文書，并且每個月都在試探性的增加借銀數目。

不過短短一年多的時間，秦觀便已經借了將近二千兩銀子給這位鄭縣令。

二千兩銀子是什么概念？

足以在楚國帝都城的中心購置一套豪宅，再買上十來個奴仆，從此衣食無憂的安身立命了。

而聽到秦觀此話。

鄭少山則是擺擺手，一臉淡然地笑道：“你誤會了，本縣此次并不是來找你借銀，而是來征你入伍的，當今國運不濟，外敵來侵，以至社稷危難，凡年滿十六之壯丁，都應當入伍從戎，為國效力，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既已傳宗接代，實在不該就這般置之身外呀！”

秦觀先是一怔，緊跟著恍然大悟，搖頭笑道：“縣令老爺，你可有所不知，我雖正值壯年，但實在是身體抱恙，若不然我定當去戰場上浴血殺敵，不死不還。”

“這樣吧，我還是換一種方式來支持朝廷，我個人向縣衙捐獻白銀一千兩，略表心意，以供軍備之需，你看如何？”

鄭少山沒說話。

而之前那名與胥紹起爭執的佩刀衙役，則是忽然插嘴道：“你愿意捐獻銀兩支持朝廷，這自然是好事，我們會在縣志上為你記下一筆，但這不可免除你的兵役，你還是抓緊時間去和妻兒老小告個別，收拾東西隨我們走吧。”

秦觀斜睨他一眼，并未搭理，繼而輕嘆一聲，又對鄭少山比劃了兩根手指，“二千兩，再多我也拿不出來了，這幾乎是我當今的所有積蓄了。”

鄭少山看向秦觀，沉吟片刻后，忽然咧嘴大笑一聲，說道：“我看你龍行虎步，精神抖擻，可不像是身體欠佳的樣子，不妨如此，你先去軍營點卯，適應幾日，若實在有心無力，咱們屆時再議。”

秦觀一下子瞇起雙眼，這狗縣令竟然連二千兩銀子都還不滿足，莫不是打算再撈最后一筆跑路？

距離老胥前去試探那司馬氏，至今已經過去了一年多時間，楚國朝綱大概已是危在旦夕了，這些個邊境疆域的地方官員，到最后也只剩下跑路這一選擇，而在跑路之前，他們自然是要想盡辦法的橫征暴斂，中飽私囊。

見秦觀不再說話，面色一下子略有些陰沉，鄭少山也不怎么在意。

他依舊神色淡然，伸手端起茶杯，從容自若地低頭小飲。

而他身旁的一眾佩刀衙役，則是紛紛上前一步，皆是面露不善，手掌還都似有似無地握住刀柄。

秦觀眉頭一挑，向他們逐個看去，不禁低嘆一聲，他實在是不愿意在家中大開殺戒，好好的一座宅子若是染上了殺伐血氣，對風水難免會有些不好的影響。

就在秦觀默默思考是繼續加銀子，還是暫且隨他們離開，找個合適的地方再給他們全埋了之時。

沒想到，汪麟突然來了。

他是被秦家的一名小丫鬟給帶進來的，一眼看見待客廳內的這般緊張境況，剛走進門來的汪麟頓時一愣，目光顯得有些茫然。

而作為炎幫幫主的汪麟，縣令鄭少山自然是認識他的，畢竟炎幫就是從閔縣開始發跡的。

鄭少山亦是不禁一愣，待回過神來，他便慌忙起身迎向汪麟，笑容中噙著一抹困惑，道：“呀，這不是汪幫主么，別來無恙啊！什么風竟把你也給吹來了？早知如此，我定要與汪幫主同行的。”

“……老鄭？你來這里做甚？”

汪麟頓住腳步，一邊用請示的目光看向秦觀，一邊疑聲質問鄭少山，語氣里沒有絲毫的恭敬，甚至還有點兒像是上級在質問部下。

畢竟如今汪麟的交際圈可都是州牧級別的封疆大吏，鄭少山在他面前實在是不夠看，別說是他，就算是陶郡的郡守在此，對待汪麟也得客客氣氣的。

尤其是在這戰亂之時，汪麟完全具有成為一方軍閥甚至是諸侯的資本，一個小小的縣令豈敢與他造次。

鄭少山想了想，然后畢恭畢敬地想要將汪麟請出去私議。

對此，汪麟先是有些遲疑，直至秦觀用目光示意他跟去，汪麟這才轉身隨鄭少山離開了待客廳。

兩人站在秦家庭院的一處角落，鄭少山壓低聲音笑道：“我料想，汪幫主此行也是來殺豬的吧？”

“殺……豬？”

汪麟的面色突然變得十分古怪，他輕咽唾沫，不太確定地問道：“你這是盯上了覃家？”

“沒法子，世道不太平，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得為自己謀退路了。”

鄭少山嘆息一聲，隨即試探道：“汪幫主，咱倆之間就不打啞謎了，你看這樣如何，咱哥倆就三七分吧，我三你七，你不用出力，交給我來就行，我估計這覃家至少還能挖出五千兩銀子。”

汪麟忽然沉默了下去，也不回話，就只是一臉古怪地盯著鄭少山。

鄭少山很快就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渾身發怵，安靜片刻后，又道：“那我二，汪幫主八？”

汪麟還是沒說話。

鄭少山咬咬牙，心一狠：“那我一，汪幫主拿九，這總成了吧？這么多弟兄跟我走這一趟可不容易，汪幫主總不至于連口湯都不給我喝吧？”

聽到這里，汪麟終于說話了，不過語氣卻是有些戲謔，“怎么，你是在威脅我？你這兒能有多少弟兄？你不會真當我是一個人來的吧？”

“不敢不敢，汪幫主這是說的哪里話。”

鄭少山心里一緊，隨后無奈搖頭，滿臉賠笑地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告辭，汪幫主。”

“走？我看你今日恐怕不太好走了，老鄭。”

汪麟冷笑一聲，突然間便是毫無預兆的狠狠一拳砸向了鄭少山的面門！

咚的一聲悶響，鄭少山被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他捂著鮮血橫流的口鼻，驚怒交接地瞪著汪麟。

“汪幫主，你這是何故？！我可一分都沒要了！”

汪麟懶得向他解釋，沖上去又是猛然一腳蹬在了鄭少山的臉上，將他踹得人仰馬翻，然后猶如拖死狗一般，拖著他走到了秦家的待客廳之外。

汪麟再不濟也算是個武人，制服這大腹便便的縣令老爺自是不在話下。

而看見這一幕，待客廳內的一眾佩刀衙役，頓時面色一變，紛紛邁腿上前，向汪麟圍涌過去。

“不想死的就給我老實點！”

汪麟雙眼一瞪，絲毫不懼，對一眾衙役喝道：“外面有老子的幾百個弟兄，你們若是想被亂刀砍死，盡管放馬過來！”

聽得此言，一眾衙役當即就被嚇住，皆是頓在原地不敢妄動。

這話若是別人說出口，他們可能不會太在意，但汪麟可是炎幫的一幫之主。

沒有人會懷疑他這番話的真假，畢竟幾百個人對炎幫來說只是九牛一毛。

雖說他們是官，但如今可是大亂之世，汪麟即使真砍殺了他們，朝廷也無力分出手來對付他。

而秦觀卻是笑了笑，他以神識自然能查探到汪麟是孤身前來的，當下只不過是在唬人罷了。

當了這么多年幫主，這點小手段對汪麟來說還算不得什么。

下一刻，只見汪麟無視了一眾面面相覷的衙役，直接拖著鄭少山走進待客廳，用力薅住他的頭發，使他跪在秦觀面前，同時向秦觀恭聲問道：“老大，這縣令怎么處置？”

跪在地上的鄭少山，原本是滿臉的驚怒和困惑，直至現在突然聽見汪麟喊秦觀老大，他這才一下子恍然大悟，頓時明白了過來。

敢情他才是炎幫真正的話事人！

難怪他這么富！

鄭少山瞳孔一縮，腸子都悔青了，驚惶無措地望向秦觀，一瞬間面色慘白，嘴唇哆哆嗦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