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紀沉默了許久。

半晌后，他喟然嘆息，老眼低垂地道：“這還重要么？都已塵歸塵，土歸土，何必再自尋煩擾?！?

“確實不太重要了，不過我還是想知道真相，死也要死個明白?！?

秦觀語氣平靜，無論二叔是真造反還是假造反，楚國皇權他都反定了，真相并不能影響到決定。

不過，他想讓死去的族人能在九泉之下瞑目。

究竟是被二叔牽連至死，還是死于一場政治斗爭之中，他得讓族人知道真相，讓他們能夠安息。

而為了確保信息的真實性，秦觀決定要分別向不同的人依次拷問此事，不聽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詞，最后再將他們所有人的供詞都整合在一起，自己從中分析最可信的真相。

在浩蕩靈威的壓制之下，葉紀頗為艱難地抬眼看向秦觀，借以月光仔細看著他的臉，卻發(fā)現他仍然是一位豐神如玉的俊秀公子，一如當年那意氣風發(fā)的士族少年郎。

只是較之當年，如今他的面孔上要多出了幾分冷峻和漠然之色。

可鬼魂不應該是青面獠牙之相么？

怎會有如此豐神俊朗的鬼魂？

葉紀心中困惑，又沉默了許久后，方才緩緩說道：“我當年盡力打探過消息，你二叔實際上并未真正起兵，不過豢養(yǎng)私軍卻是屬實，于邊塞屯兵足有五萬之眾，已是與謀反無異。”

“這樣么？那依葉老國公之言，我秦家被抄得不冤？”

秦觀輕輕頷首，暫且將葉紀的說法記下，語氣平靜地問道。

葉紀搖頭，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冤與不冤，你我說了都不算，畢竟國有典章律法，家有訓規(guī)風教，所有人都要按規(guī)矩辦事?！?

聽到這話，秦觀心中冷哼一聲，頗為不屑鄙夷。

在他看來，所謂規(guī)矩，無非便是強者用來約束管教弱者的工具，當有了更強者出現時，所謂的規(guī)矩也就將淪為狗屁和笑話。

不過秦觀并未出言與葉紀爭論此事，打破規(guī)矩是更強者的事，和弱者沒關系，也無需得到弱者的理解和贊同，更無需去改變弱者的思想。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秦觀便不打算再停留此地了。

而在臨走之前，秦觀忽然又頓了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輕嘆一聲，“葉老國公當年肯替我秦家出頭求情，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要代表家族承你個人情，日后若有能還上的地方，秦觀在所不辭?！?

話音剛落，秦觀便大步離開臥房，走出主殿，御弓飛行沖向天空，很快便遁入了夜色之中。

葉紀則是兀自一怔，隨后連忙下床，連鞋履也來不及穿，一身褻衣赤著雙足匆匆追出了主殿，可卻只來得及在半空中看見一道轉瞬即逝的身影飛掠而去，蒼老的臉上再度涌出不可思議的震驚之色。

……

為了避免被巡城禁軍發(fā)現引起騷動，秦觀特意飛得很高，甚至都能俯視帝都中心最為高聳的皇城，再加上有茫茫夜色作為掩飾，即使目力再好的人，也很難在地上發(fā)現他的行跡。

而這一次，秦觀則是徑直飛向了昔日的南宮家，最后落腳停留在府邸中心的主殿之上。

得知了自己家的變化，秦觀自然要一視同仁，再來看看南宮素錦昔日的家府有何變化，回云崖村后也好向老婆有個交代。

南宮家的府邸規(guī)模和秦家的差不多，秦觀從空中飛掠而下，輕盈落身，立于主殿之上，幾乎沒發(fā)出任何動靜，隨后展開神識，向府邸四周勘察而去。

瞬息間，秦觀便看見府里住了許多人，家丁和丫鬟近乎住滿了府邸的各個偏房，至少得有百來號人。

而和孤零零的葉紀不同，如今南宮家的主殿之內可謂是濟濟一堂，基本上每個臥房都被人所占據，其中男女老少皆有，顯然是一個人丁興旺的大家族。

當神識探向主臥之后，秦觀頓時一怔，感到有些錯愕，不過很快也就釋然了，只能說是意料之外而情理之中。

如今鳩占鵲巢于南宮家的，竟是家主為當朝工部侍郎的茍氏一族！

也就是茍云川一家！

此刻正睡在主臥之中的那人，便是茍云川的父親茍振豐，老東西的床上甚至還躺著兩個嬌滴滴的年輕女子，左擁右抱正睡得香甜。

秦觀不知道茍氏是如何獲得這份家產的，他只覺得有些厭惡，像是突然被一只蒼蠅給惡心到了。

昔日被自己打敗的情敵一家，如今卻霸占了南宮一族的家業(yè)，仿佛是在向世人炫耀他們的勝利。

雖然感情只是晚輩們的事，但尋求聯姻被拒絕，這毫無疑問也會關乎于家主的面子。

以往的茍氏在官場上的能量沒有南宮家的大，可落井下石倒是一把好手，應該是在南宮家遭到株連之后，主動去向皇帝討要的罪臣家產。

或許也曾付出了一些相應的代價，不過很顯然，茍振豐為了爭這口氣，大概是會不擇手段的。

在派胥紹廢掉了茍云川之后，秦觀對茍氏的恨意本來已經快要平息，可如今卻又突然看見了這鳩占鵲巢的惡心一幕，他心中不由得再次涌出怒火。

不多時，秦觀的理智便被怒火侵蝕了一部分，使他忽然做出了一個有些沖動的決定。

他要把老婆的家產給炸了！

雖然這座府邸承載著太多南宮素錦的回憶，可與其讓它被蛇鼠一窩的茍氏玷污，倒不如直接毀掉，讓它活在記憶中就好。

這個念頭剛浮現，便在秦觀心里控制不住的膨化，他也很快就徹底拿定了主意。

“對不起了，素錦……”

“不過，我相信你肯定也會支持我的?！?

秦觀目光堅決地喃喃自語，隨即他突然腳踩靈弓，整個人騰空而飛，停留在府邸正上方約莫數十丈的半空。

幽暗的夜色中，只見一顆較為顯眼的藍色光點，驟然涌現在他的掌心內。

瞬息過后，藍色光點便迅速膨大成了一個藍色光球，約莫鵝蛋大小。

秦觀面無表情地將掌心對準主殿。

下一刻，藍色光球突然脫離他的掌心，攜著一股令人感到窒息的沉悶威壓，疾速劃破長空，留下一道細長的藍色飛虹，徑直向底下的主殿飛掠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