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依然走出頡利府大門,側頭望著矮墻內的所在,微微一笑。是啊,我們走著瞧。
商隊走完了各個王公大戶,完成每月例行供貨,轉回莫家總鋪。步輦緩緩停下,莫依然的腳剛一落地,就見掌事匆匆迎出來:“五小姐,堂內有人求見。”
“什么人?”莫依然問,“望人?虞人?波斯人?”
掌事的眉間兩道皺紋:“這……說不好。”
莫依然雙眉微蹙。掌事的見多識廣,常年跟各地商旅做生意,是哪里的人,不用開口說話,他就能看出來。今日這人到底是什么來頭,竟讓掌事都含糊了?
莫依然提群走入大門。堂內光線昏暗,猛一進來雙目難以適應,晃了一會兒方才看清楚。正對著房門是掌事柜臺,柜臺后的架子上擺滿了花鳥繪白瓷的茶葉罐子,一層一層通到天上去,閃著冷泠泠的光。柜臺旁靠墻擺著一張原木方桌,兩張圈椅。來人就坐在圈椅上,背對著大門,看不清樣貌。
掌事的一直跟在莫依然身邊,見她點了點頭,便走上前去,對那人說道:“這位爺,我們小姐回來了。”
那人緩緩放下茶杯,起身,回頭。莫依然饒是有心理準備,還是嚇了一跳。顧全成。他微微一笑,道:“莫賢弟,真是好久不見啊。”
莫依然心里雖驚,面上卻依舊平靜:“顧大哥,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堂內說話不方便,莫依然便同他上了車,往城東巷子里一處酒館坐了下來。這酒館是莫審行私下的產業,少有人知,從掌柜的道跑堂的小二都是熟人熟臉。莫依然的算盤是,這顧全成來得突然,不知道究竟有什么背景,有或者帶著什么目的。在自家的地盤上攤牌,別管實力如何,反正心里踏實些。
兩人上了二樓雅座,小二捧上清茶涼菜。莫依然和顧全成相對坐著,直到小二退出門外,包廂的門緊緊關上,都未發一語。許久,顧全成哈哈一笑,道:“眼下是不能叫莫賢弟了。該稱賢妹才是。”
顧全成是虞國人,眼下說著望國話,卻帶著濃重的朔國口音。怪不得掌事看不出來。
莫依然亦是低頭一笑,道:“稱謂而已,顧大哥不必掛懷。”
顧全成提壺倒酒,道:“咱們得有十多年沒見了吧?”
“有,”莫依然一笑,“顧大哥可是一點沒變啊,還是這么精神。”
顧全成笑道:“受用了,受用了。不過這十年賢妹可沒閑著啊,老哥哥我可是聽著你的豐功偉績過來的。”
顧全成掰著手指頭,歷數道:“狀元、駙馬、丞相、鎮國公。這才十年,就從市井小民一躍登天,位同三公。自大虞建國以來,未曾有一人獲得如此殊榮。老哥哥我心里也是佩服,佩服得很啊。”
莫依然淺笑:“瞎胡鬧罷了。都是誤打誤撞得來的,大哥這么說,倒讓我無地自容了。”
顧全成笑道:“賢妹謙遜,難得。有件事,我一直想向賢妹請教。”
莫依然道:“什么事?”
顧全成向前傾了身子,道:“賢妹一路官運亨通,位極人臣,為何要在最風光時急流勇退?大虞朝堂內,趙繼沉穩縝密,沈老頭思慮深遠,攝政王更是城府極深,機謀達練。你是如何騙過這滿朝文武,造成丞相假死之相?”
莫依然舉杯喝茶,心下已是百轉千回。看來顧全成并不知道這一切都是莫家的安排,他以為,丞相假死,也在她的計劃之中。莫依然心下漸漸明朗,敵不動我不動,將計就計,順水推舟。
“顧大哥問得好。”她放下茶杯,雙目微瀾,看著他,“想必,你心里已有猜測了吧。”
顧全成道:“猜測總歸是猜測,不知賢妹可愿開誠布公?”
莫依然一笑:“我們來玩兒個游戲怎么樣?”
“什么游戲?”顧全成問。
莫依然看著他,道:“一問一答,開誠布公。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顧全成沉默,許久,終于緩緩點頭,道:“好,一問一答,互不吃虧。”
莫依然微笑,道:“大哥先請吧。”
顧全成問道:“莫審行真的是你哥哥?”
“是,親哥哥,同父異母。”莫依然道。
顧全成點點頭。
“該我了,”莫依然說,“你在望國,渾元可知道?”
“知道。”顧全成道。
“是他派你來的。”莫依然道。
“是。”顧全成又問,“你為何放棄丞相之位?又為何來望國?”
莫依然道:“虞國水深,我放棄相位,實為自保。來望國實屬迫不得已。只因前番鋒芒太露,大虞之內,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莫依然看著他,問道:“你現在可是住在敖牧府上?”
“是。我是敖牧府的太師。”顧全成答。
“顧大哥,你可真是喜歡給王子當老師啊。”莫依然淺笑,“不論是朔國的,還是望國的,都是你一手調教出來的。”
顧全成不理她的調笑,問道:“你和頡利唐思賢是什么關系?”
莫依然喝著茶,道:“舊相識。我們很久以前曾見過一面,上次又在談判桌上遇到,也算是有些緣分吧。”
顧全成雙目微瞇。
莫依然問道:“當年渾元王子政變時,你去了哪里?”
這個問題縈繞在她心頭十年,今日終于問了出來。
顧全成道:“我來了望國。”
莫依然點點頭。
顧全成問:“頡利可曾認出你?他可知道你就是大虞丞相?”
莫依然一笑,道:“不過換了套衣服而已,瞞不了人的。”
“最后一個問題,”她看著他,緩緩問道,“你到底是虞國人,還是朔國人?”
顧全成看著她,眉梢微動。
莫依然仰頭,往椅子背上一靠,說道:“不必說了,我已經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