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公主府后堂明燭高照。桌上擺了上好的酒宴,莫依然一身常服盤坐在凳子上,左手一個雞腿右手拿著筷子在半空中揮舞著:“說時遲那時快,我手起刀落,只聽噗呲的一聲!”
杜月和靜和瞪大了眼睛看著她:“怎樣?”
“我就把那郭鵬的人頭砍下來了。”
靜和公主驚呼一聲,急忙捂住臉,好像那血淋淋的場面就在眼前。杜月酒杯舉到一半,忘了送到唇邊,問道:“然后呢?”
“然后?局面就被我控制住了。”莫依然啃了一口雞腿,大嚼起來。
杜月道:“那也夠危險的。這種事,你總該提前跟我們說一聲啊!”
莫依然道:“放心吧,就我保守估計,二十年內是不會再有類似的事發生了。再說,我的習慣你也知道,謀未定,事未成,我從來不跟人說的。”
“就是這習慣不好。家里人,你總不該瞞的。”靜和說道。
莫依然笑笑:“也多虧了你們。否則,公主府一倒,我在外面還真是難了。”
杜月道:“不說這些。來,吃菜。你在外面肯定吃不好。”
莫依然點點頭,道:“對了,西子呢?”
“她還在皇宮守衛,”靜和道,“朝堂剛剛安定下來,木大哥又在養傷,現在整個木家軍就靠她撐著。所以今晚上沒過來。”
莫依然道:“也難為她了。改天我看看她去。”
正說著話,忽然外面有小廝來報:“駙馬,管家傳話來,外面有人找。”
“誰啊?”靜和問。
小廝道:“奴才也不清楚。那人帶了這個東西來,要我交給駙馬。”
莫依然擦了擦手,接過來一看,竟是一塊明黃色的腰牌,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腰牌上,那個大大的“李”字閃著金光。
她與靜和公主對視一眼,看到靜和的神色,心里便確定了這腰牌的主人。
“來人在何處?”莫依然問。
“回駙馬爺,就在前堂候著。”
“好,”莫依然掀袍下地,道,“我去會會他。”
靜和一驚,道:“你就這么去,行么?”
莫依然道:“眼下,也只有我去才行了。”
前堂候著的人,就是丞相府的掌事,李信。
他見到莫依然,俯身行了一禮。她也沒有多余的話,道:“頭前帶路吧。”
時隔一年,物是人非。曾經車馬喧囂的丞相府門前一片空落落的,竟連燙金的牌匾的都暗淡了不少。
門房里空空蕩蕩,可見府中仆役已經大部分遣散了。李信帶著莫依然往內堂走去,入眼處草木雜亂,一片蕭條。不禁讓人生出飛鳥各投林的感慨來。
丞相府正廳亮著燈。李信引著莫依然坐下,道:“駙馬爺稍坐,在下去請太尉。”
莫依然仍舊坐在上一次來時的位置,看著舊日的景物。可是這一次,卻連個上茶的丫頭都沒有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和著木杖頓地的聲音。李相一身深色常服,拄著拐杖,在管家的攙扶下走進正堂。莫依然站起身來。一別三月,居然已是這般光景。
李相在上首坐下,微微一笑,道:“駙馬爺,風姿依舊啊。”
莫依然俯身見禮,道:“見過太尉大人。”
他擺擺手,道:“當不起。成王敗寇,老夫輸得心服口服。”
莫依然低頭道:“是學生無禮了。老師,切莫怪罪。”
李相長嘆一聲,道:“你到現在還肯叫我一聲老師,倒真讓我刮目相看了。駙馬如此氣度,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老師深夜招我來,所為何事?”
李相看著她,道:“今日請駙馬來,其實是有事相托。駙馬爺若能答應我這兩件事,丞相大印,雙手奉上。否則,老夫就算是死,都不能瞑目。”
莫依然道:“老師請講。”
“老夫這一次,真真是一敗涂地。可是心里仍有兩件放不下的事。”李相顫顫巍巍站起身來,道,“第一件,就是李皇后。淮安王對我李家恨之入骨,老夫這一倒,李皇后再無照應。你能否答應我。。。。。。”
“老師,內廷之事,不是我這個外臣可以插手的。國法在前,前朝和內廷不得來往。”莫依然道。
李相雙目渾濁,蹙眉看著她。
她繼續說道:“不過,只要李皇后退下后位,學生必保她平安。”
李相默然,凄涼一笑,點了點頭。
“還有一件,”李相上前,“皇位不可動。否則,大虞江山不穩!”
他的手如同一節干枯的樹木,緊緊握著她的手臂。莫依然望著他蒼老的臉,望著他渾濁的眼球。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并不了解眼前這個老人。他在大勢已去之時仍舊念著大虞江山永固,他這一生宦海沉浮,究竟有多少無奈和凄楚?
“老師放心,淮安王沒有反意。”莫依然道。
李相仍舊盯著她的雙眼,道:“我要你發誓,終你一生,保我大虞。”
莫依然沉聲道:“我發誓,除非我死,否則不會讓任何人,任何勢力,撼動大虞江山。”
李相渾濁的雙眼一亮,蒼老的臉上綻出詭異的笑紋:“好,好,有你這句話,老夫可以無憾了。”
他放開她的手,從袖中拿出一個明黃錦緞包裹的方印,顫抖著捧到莫依然面前,說:“丞相大印在此。拿著它,你就是虞國的丞相。去吧,朝堂在等著你,有一番作為。”
她雙手接過相印,這一刻,便是接過了沉甸甸的相權。
李相轉身,長嘆道:“去吧,去吧。老夫的話,說完了。”
莫依然最后一次俯身,行了長拜大禮,跨步走出正堂。她在門口轉身回眸,就見空蕩蕩的大堂內,那個老者倚仗獨立的黯然背影。
就在那天一夜,這位曾經叱咤朝堂,輔佐了兩代帝王的肱骨權臣,在自己的床榻上永遠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是真的可以休息了。
第二日,圣上傳旨。左都御史莫依然忠孝節義,國之棟梁,今拜為丞相,掌管三省六部,食上大夫祿。嫡妻靜和長公主賢良淑德,晉封一品誥命夫人。特賜相府一座,以彰嘉獎。
門前鞭炮噼里啪啦地響。杜月一襲品紅色錦緞襦裙,插著腰站在正門前,指揮著左右仆役。烏木燙金的牌匾被高高掛上門楣,莫依然抬頭望去,“丞相府”三個大字在陽光下閃著金光。
她對著身旁的靜和公主道:“從公主府到丞相府,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么?”
“什么?”靜和問。
莫依然笑道:“這意味著,從此以后別人見了我不會再叫駙馬,而是叫丞相。見了你也不再叫公主,而是叫夫人。”
杜月回頭說道:“你直接說從此以后你再也不是吃軟飯的了不就行了?”
左右家人府院們聞言,皆是哈哈大笑。莫依然道:“你可收斂點,現在是我當家了!”
靜和掩口笑道:“行了,你快去上朝吧。你那馬車早就備好了。”
“得了,爺上朝去了!”
四匹棗紅色大馬拉著烏木車架,一路轔轔駛入安上門。莫依然端著朝帶,一步一步走上太蒼殿通天的石階,兩側文武官員分列,見了她各個低頭拱手,口稱“相爺”。
石階的最高處,淮安王一身純黑色團金龍紋長袍,頭戴攝政王翠玉金冠,微笑著看著她。她走上前,拱手道:“王爺。”
淮安王側身道:“丞相大人請。”
太蒼殿大門轟然開啟,內侍一聲通報響入云霄:
“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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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