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劉三斧是寅時才從南山回來的,腰酸腿軟的爬上神龕,附在那泥塑神像之上休息。
怒目金剛似的將軍像很是威武不凡。劉三斧對百姓給自己建造的這表象很是滿意。
講道理,每次往這神像上爬的時候,他自己都要先做一番心理準(zhǔn)備。
太威武了。不怒自威,殺氣騰騰的樣子,頗有當(dāng)年自己臨陣時的風(fēng)范。
別的不說,只是這賣相,即便自己不附在上面,即便是個空殼子,也足以鎮(zhèn)殺一些道行淺的孤魂野鬼。
城隍廟之所以香火鼎盛,不只是因為他劉三斧生前在戰(zhàn)場上贏得的生前身后名,更主要的原因還是他真的顯靈。
不管是求財還是保平安,姻緣,即便是求子的寡婦,他劉三斧也會想辦法給人應(yīng)一下。只要是規(guī)矩內(nèi)的,自己能力能解決的,多半都會幫點忙。
所以,對于藍(lán)月城的百姓來說,城隍廟甚至比當(dāng)?shù)氐某侵鞲€要威嚴(yán)莊重一些。
白日里的香客更是絡(luò)繹不絕,夜里也有廟祝,廟童守著燈火不滅。
“好好鎮(zhèn)著自家廟堂,今天晚上老子打死也不去那萬春樓了?!?
劉三斧敲了敲自己快要散掉的腰子,一邊狠狠的想著。
最近小地獄不太平,接連出了好幾個匪夷所思的案子。也不知道這年頭是怎么回事,都臨近年關(guān)了,那些孤魂野鬼竟然還有出來害人的。不要命了嗎?
真就不怕師娘娘一個不開心,把這三百里小地獄重新刮一遍。
話說,師娘娘身邊的人怎么最近一個案子也不接了。真是奇了怪了。
難道都在道觀準(zhǔn)備過年了嗎?
別說,萬春樓那新來的狐貍精還真是夠勁兒啊。老子生前就積攢的英雄氣,竟然差點就散在那大床上。真的是,好腰。
美色腐蝕英雄骨,女人更是穿腸毒藥。
花費了我十六個香火錢啊。這些錢我干點啥不行,買點關(guān)于星相師的秘籍不更美嗎。
不能再這么頹廢下去了,要盡快提升修為,盡快提升陣列了。
堅決杜絕這種事情再發(fā)生。
再去萬春樓,本將軍就是地上爬的狗。
劉三斧合著眼睛休息,一邊聽著香客的念叨聲,又一邊胡思亂想最近發(fā)生的一些事情,閑暇之余又回味著昨夜的那場翻云覆雨,喊出昨天就發(fā)過的誓言。
不知不覺間,外面天空變得陰暗了起來。
陣陣涼風(fēng)從打開的殿門吹進(jìn)了神殿中,帶起香火灰胡亂飛散……
城隍瞇了下眼睛,看向吹滅的幾根香火。心里有些不自在。
這過堂風(fēng),太大了一些。
不多久淅淅瀝瀝的小雨散落,香客們紛紛找地方避雨,有的則干脆躲在了城隍廟的神殿之上。
城隍嘆了口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不知為何,身為星相師的他總是感覺會有什么事情即將發(fā)生。
“要不要,算一卦?!?
城隍心思略微有些沉重。
星相師陣列不同于其他,會對某種情況有種特殊的感應(yīng)。這有些類似于大地屠夫開啟寶藏后的天賦神通。
當(dāng)然,這種感應(yīng)是要星相師自己解讀出來的。
劉三斧看了看下方避雨的香客,其中一個美艷的婦人引起了他大部分的注意。
當(dāng)然,作為一城之神的城隍老爺,還是有他一貫的做神底線的。
對于這種良家婦人,劉將軍能做的也就是過一下眼癮。
他好色,大概是因為前世在兵營待的久了的原因所導(dǎo)致的。即便是做了鬼后,被百姓們冠以了一個‘神’的稱呼。他這種天性還是沒有失去,且還生猛的保持著。
好在南山還有萬春樓,可以讓人放火。
在那里,可是有不少推屁股的好朋友。
“總是心緒不寧的。難道昨天用神過度?”
劉三斧收回落在婦人臀部的眼神,最終還是決定給自己算一下。
正欲施展手段,忽然一個聲音從耳邊傳來。
這是求道者中比較普遍的傳音術(shù),算不上高深,一般都是為了防止言語被凡間百姓聽到時才會使用。
“城隍大人,有空嗎。我這里有個發(fā)財?shù)馁I賣。”
那聲音有些耳熟,帶著一種玩世不恭的語氣。
是誰呢?
劉三斧想了想,問道:“是哪位朋友?”
“城隍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在下陸遠(yuǎn)行,當(dāng)日曾與大人一起進(jìn)入黑森林尋找我家小姐來著?!标戇h(yuǎn)行道。
“哦。想起來了,是陸兄弟啊。”
劉三斧立即想起當(dāng)日之事,這陸遠(yuǎn)行雖然看普通,但心思縝密,給他印象很深。
“什么發(fā)財之事?陸兄弟可去城隍廟后院的竹林等我。我這就過去。你我見面詳談?!?
劉三斧當(dāng)即離開神像,幾個閃身來到后院的竹林。
身為城隍,免不了有幾個朋友。諸如同城的土地,城門的門神,某家的灶神,等等的。雖然這些不是老鬼就妖魔,但畢竟同處一城,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因此每逢過節(jié),幾個神靈都會相互串門,促進(jìn)鄰里情感。商討一些怎么維持藍(lán)月城穩(wěn)定的方法。臭味相投的就琢磨著去哪瀟灑一番。
城隍廟后面的這片竹林,就是劉三斧專門用來招待朋友的地方。
竹林中有一茶亭,里面幾個石凳,一圓桌,桌上擺著一道茶器,亭子左側(cè)是一假山,右側(cè)則是竹林。
雖是冬季,且正逢陰雨。
景色自然不比夏秋之時,卻也別有一番韻味。
劉三斧變成一個富貴中年模樣,向著竹亭走去。
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一頭毛驢在亭子旁邊的空地上,優(yōu)哉游哉的啃著地面的枯葉。似乎他城隍廟的落葉味道很妙,那驢吃的開心,時不時的搖搖搖頭,晃晃尾巴。
在其驢屁股后面,一個橫劍身后的年輕男子,正低著頭一臉認(rèn)真的弄著什么東西。
這是在……鏟驢糞?
“陸兄弟?!?
劉三斧走過去,喊了一聲。
“???”陸遠(yuǎn)行抬頭,迅速的挖了個坑,把一堆黑漆漆的東西埋進(jìn)去。
“城隍大人。不好意思哈。臟了貴寶地。”
說著走過來,雖然表情很正,但怎么看都覺著帶著一些玩世不恭的樣子,看上去頗有江湖游俠風(fēng)采。
“不妨事,不妨事。”劉三斧隨意揮揮手,請對方來到茶亭中坐下。
雙方簡單的寒暄幾句,隨后劉三斧便就進(jìn)入正題,問道:“剛才陸兄弟說有一發(fā)財?shù)馁I賣,是什么?”
他對發(fā)財其實也很感興趣。
沒辦法,萬春樓那種地方是英雄冢,更是削金窯。一晚上怎么也要十個八個的香火錢。
劉三斧是一個正經(jīng)神靈,更是個講究人。干不出上床不給錢的勾當(dāng)。再說那些女鬼,妖精們那么賣力的做活,他劉三斧也不忍心只給那點錢,時不時的還要賞賜一番。碰到心意的,還要畫張大餅,說些比如等我有錢給你贖身什么的言語。
看著城隍大人一臉認(rèn)真的看著自己,陸遠(yuǎn)行笑了笑,倒了一杯也不知道是幾天前的茶水,喝了點,咽下。緩緩道:
“這樁買賣有些風(fēng)險,但那是對旁人。對大人而言那點危險卻是如萬春樓的那些姑娘們一樣,只要大人神威一展,還不是軟在那里,服服帖帖的?!标戇h(yuǎn)行笑了笑,遞給城隍一個很正經(jīng)的眼神。
“陸兄弟看來也是同道中人啊?!眲⑷珖@道。
“不敢和大人相比。”陸遠(yuǎn)行客氣一句,隨即正色道:
“這樁買賣的我估摸著算了一下,若是能成,保證大人有五百香火錢入賬?!?
“五百香火錢……”劉三斧正了正身子。他是貪財,也好色,但不是傻子,這么豐厚的酬勞,風(fēng)險必然不小。
“到底是怎樣的買賣?”他問道。
“大人可知長生教的存在?”陸遠(yuǎn)行壓低聲音問道。
“長生教?”劉三斧搖搖頭。
他不是剛?cè)肭蟮狸嚵械碾r兒,知道凡是和‘長生’二字沾上關(guān)系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多多少少都帶著一些病態(tài)。
“那我猜測是葬劍山以北那邊的一股余孽勢力。在各個規(guī)則勢力中都有教徒,總部應(yīng)該在不動城。勢力不小,教內(nèi)高手也有不少。
不知怎的,近日竟然來到了師娘娘管轄的小地獄。
相信城隍大人也聽說最近發(fā)生的一些事情了吧。據(jù)我所知,有八成都是長生教做下的?!标戇h(yuǎn)行收起玩世不恭的樣子,一臉正色的說道。
“此話當(dāng)真?”劉三斧問。
“千真萬確?!标戇h(yuǎn)行點了下頭。
“那先通知一下小地獄,這種事情我想交給師娘娘下面的人來處理更穩(wěn)妥一些。畢竟他們是這地方的管理者,師娘娘更是阻擋著十荒混亂規(guī)則不滲進(jìn)來的半神存在。位格在那擺著,只要她出面,估計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劉三斧雖然愛錢,但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能力,清楚自己的身份,更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長生’這兩個字,可不是一般人敢觸碰的。弄不好后果恐怕比死還要難受。
況且,還關(guān)乎那片地方。
對于葬劍山以北的種種傳說,劉三斧還是知道一些的。
那是規(guī)則勢力建立之初,在葬劍山以北有一座長生宮。掌管著方圓兩萬里一片地方,是眾多勢力中的最強(qiáng)存在,高陣列的強(qiáng)者最多,地盤最大,境內(nèi)的居住者也是最多。
那三個半神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在其境內(nèi)大搞長生法則,人人求道,人人可尋長生之法。
所謂的仙蹤門派,修道世家如雨后春筍般冒出。散修求道者更是多如過江之鯽數(shù)不勝數(shù)。且那里的規(guī)則制定者,制定的天地規(guī)則極其恐怖,即便是一個不修煉,未入陣的人,也有百十年的壽命。
起初,所有人對那片地方都充滿了向往之情。
那可是長生啊,雖然不是所有人都不死,卻真的是桃源福地。
真真的是村子里隨便拉出一條狗,都能活上百余年的存在。
那時候都稱呼長生宮是小天庭,且很有整合所有勢力的苗頭。
甚至都有人覺得,長生宮的三位半神,很可能會是十荒天下那補(bǔ)天的存在,修復(fù)整個天下的混亂規(guī)則。
但是,不遵守大規(guī)則的長生,真的好嗎?
平凡人的心境根本駕馭不住歲月帶給人精神上的沖刷。
久而久之,那片地方的人開始發(fā)生變化,有人活的像是瘋子,有人活的像是傻子。整個長生宮的境內(nèi),都處在一種奇怪的,詭異的氣氛中。
沒人能說清楚這種氣氛到底古怪在什么地方。
有幸存的人曾經(jīng)說過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一個生活清貧的農(nóng)夫,忽然被拉到了皇宮大殿中當(dāng)起了皇帝,所面對的不再是熟悉的田間地頭,而是前所未見的朝堂之事……
最后在這種詭異的規(guī)則中,有的長生者開始崩潰,自殺的事件頻頻發(fā)生。也有人開始作亂,殺人放火不為別的,只求死的驚天動地……
在那種混亂中,長生宮的三位半神用了雷霆手段鎮(zhèn)壓。
不過起到的確實相反的作用,三位半神宮主所面對的不是凡間百姓,而是一群腦瓜出現(xiàn)病態(tài)的‘老妖精’們,這些有的活了幾百年,有的甚至活了千年,甚至幾千年。
但,促使那片區(qū)域滅亡的不是這些長生者的各種‘作’。
終于,在一天夜里,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現(xiàn)。
不知是什么原因。
十荒大陸的混亂規(guī)則一夜之間壓落,在那種混亂的規(guī)則下,低陣列的求道者幾乎瞬間異化。一夜之間,方圓兩萬里的小天地徹底瘋了,淪為了邪靈的樂園,魔鬼的國度。
更恐怖的是,最后竟然引來了不知名的神靈投影。
長生宮三位半神,也難以抵擋那種超然存在。
桃園圣地,被譽為小天庭的存在,在那一夜徹底傾覆。
最后的結(jié)果造成三位半神一位正常戰(zhàn)死,另外兩位徹底瘋了成為弒殺的怪物。與此同時,長生宮境內(nèi)出現(xiàn)大批異化的求道者。
若不是其他勢力動作快,派人把那些怪物阻擋在了葬劍山以北。還有神女寺,不動城等諸多勢力的眾位半神又聯(lián)手壓制那里混亂的十荒規(guī)則,斬殺那條神靈投影??峙抡亩家俅蜗萑牖靵y。
即便如此,葬劍山以北也徹底淪為禁地。而在那葬劍山脈之中,也常年駐扎著一支黑旗軍。這支軍隊由諸多勢力組成,用以防止北面的怪物越境……
正是因為想到了這些,劉三斧在聽到對方的言語后,才會第一時間想到把事情交給師娘娘處理。
“城隍老爺考慮周到,說的也在理。這種事情,理應(yīng)交給小地獄。”
陸遠(yuǎn)行先是配合對方一句,隨后話鋒一轉(zhuǎn)繼續(xù)開口:
“但我說的發(fā)財買賣,可不是光明正大的殺過去對付長生教的陣列高手。”
“那是什么?”劉三斧來了興趣。
“我打聽清楚了他們一處聚點所在。相約了無定河,秦淮河,還有眉尺河的三位河神一起去端了那里。
但我這個人天生膽小,雖然有三位河神大人相伴,卻還是不放心。
上一次看到城隍大人與那蛇姥惡斗時的英武之氣,著實深深的令在下敬佩。
所以,我想此行若是有城隍大人同去,大事必然可成。
不知城隍大人意下如何?”
“在什么地方?”劉三斧問。
“磐石城南,石村?!?
“陸兄弟確定無定河,秦淮河和眉尺河三位河神都去?”劉三斧再次問道。
“都去?!?
“那……我先算上一卦??纯创诵屑獌?。”劉三斧說著掏出一枚玉墜。
隨即自己給自己占卜起來。
陸遠(yuǎn)行看著對方,做了個請的手勢。
劉三斧看著玉佩,心里默默念了幾句卦詞,隨即開始問起自己運勢。
片刻后他收起玉佩,皺了皺眉頭。
“怎么樣?”陸遠(yuǎn)行笑問道。
“有些風(fēng)險。但值得一去。什么時候走?”劉三斧皺眉問道。
“今天晚上。”
陸遠(yuǎn)行暗暗松了口氣,暗道星相師就是麻煩,自己做足了準(zhǔn)備,竟然還是被對方算出了一絲風(fēng)險。
怪不得另一個自己一定要殺此人。
天天防備著太累,留著他變數(shù)太大。
還是宰了比較干脆。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同樣的道理,死鬼也是。
雙方約定之后,陸遠(yuǎn)行騎著毛驢離開回了高府。
自己的事情已經(jīng)做完,那城隍有些能耐。不是自己能輕易抹殺的。
所以……
今晚,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