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依依靠在茅草屋的小床上,短暫的從棺材板的事件中平復了一下心情,對蘇銘道:
“樹老爺是專門做的這種生意的。類似于民間的轎夫。只要在咱小地獄范圍內,你要是趕時間,都可以讓他帶你去。”
“小丫頭說的不嚴謹了。是只要給錢都會帶你去。給的多,我也可以冒險去小地獄以外的地方。”樹老爺呵呵笑著糾正,聲音聽上去是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家。
“小地獄外面,我可不敢去。那里亂的很。樹老爺去過外面嗎?”黃依依問。
“和我家老婆子去過一次,回來的時候成光棍了。”樹老爺仍舊笑呵呵的說。
“怎么回事?”黃依依問:“以前沒聽你提起過啊。”
她在小地獄最受疼愛,也不像大師姐,三師姐他們那樣要鎮著道觀的一些東西,所以經常去南山,或者無定河畔的鬼市上玩,每次去都是乘坐樹老爺,因此算是熟絡。
“幾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次是有人要去蒼天之境,神女寺管理的那片地方可不如咱師娘娘這里太平,什么陰兵借道,百鬼夜行,每年都會發生那么幾起大兇亂世的情況。
我和老婆子把人送到,回返的時候碰到了恐怖的東西。結果就剩我自己回來了,那老婆子死在了外面。都幾十年的老黃歷了,不提也罷。”樹老嘆息道。
黃依依聽出對方的傷心,也沒有在詳細追問。
而蘇銘則感覺有些古怪,一個頭頂著茅草房到處跑的老柳樹,已經夠詭異了,竟然也會說遇到了詭異的東西?
沉默了片刻,黃依依打趣道:“樹老爺最近生意可好?”
“有黃通天那王八蛋搶生意。只能勉強維持生活。對了,小哥,你是師娘娘新招的掌燈人吧。以后出行的時候,記得多照顧照顧我這老樹的生意啊。”
“一定一定。”蘇銘汗顏。
“這話說說就行了,咱道觀沒多少錢。這大師姐去贖六師姐,恐怕更拮據了呢。”黃依依在旁悄咪咪的對蘇銘道。
“了解了解。”蘇銘點頭。
他捧著裝著‘色狼’的盒子,端坐在草凳上,看著茅草屋的外面,驚訝的發現外面天色已經漸漸亮了起來。
而樹老爺的步伐還是那么堅定平穩的在大山中前行,所到之處,前方的植被都自動的分出一條道路。
也不知道這樹妖施展了什么神通秘法,比之那橘貓踏著樹梢飛行還要迅速一些。
他發現,一路上樹老爺只在山林中奔跑,不會上官道,也不會與人相遇。自然,一路上免不了驚動山中猛獸,野鳥飛禽。
“天亮了。”蘇銘看著外面道。
“無妨,我們又不是見不得光的小鬼小妖。橘貓是替黃通天干活的,只在夜間運行,而樹老爺可不管白天黑夜,只要給錢,中午也會出工的。
也并不是什么委托都會在一夜之內解決,況且有特殊的時候還需要出遠門,甚至還會和其他勢力的人一起合作,比如神女寺的圣女,不動城的人,等等等等。”黃依依道。
蘇銘和黃依依說著話,而腦袋上頂著一間茅草屋的樹老爺則也時不時的插上一嘴,路程倒也不顯枯燥。
一個時辰后,樹老爺便就來到了黑森林的邊緣。
黃依依仔仔細細的數了六個金靈錢放在草屋內,隨后帶著蘇明跳下來。
“兩位,祝你們此番任務馬到成功。”樹老爺撂下一句吉祥話后,一陣風似的邁著幾個大腳離開了。
到了地方之后,蘇銘禁不住默默打量著眼前這片被黑色霧氣籠罩著的森林。
他養傷期間蒼耳給他補過不少關于小地獄的課程,了解到,黑森林是小地獄所掌管的三座森林之一,距離藍月城只有三十多里的山路,里面常年黑霧彌漫,陰風肆虐。
這里沒有官道可以通行,是以尋常百姓很少進去。
即便有誤闖入進去的百姓,也有師娘布置的奇門陣法保護,會在里面兜兜轉轉三天,然后又回到森林外面。
也有那倒霉的,在林子里遇到孤魂野鬼被害了性命,小地獄的人也不會怪罪黑森林里居住的妖魔鬼怪。
畢竟不管怎樣,大家都是十荒上的生靈,師娘掌管一地規則,就要秉公執法,不會因為種族的不同而偏向于哪一個。
還是那句話。
妖魔入大山,鬼魂隱叢林。而人,可以聚在一起建宅居住,即便入了山林也可畫地為牢,保護自己。
同樣的,若是妖魔鬼怪入了人類居住的四方也是如此,只要不害人,不嚇人,一般情況下也不會有人找其麻煩。
當然,人鬼殊途共存于世,還是免不了生出亂子,但終歸好過外面徹底沒了規矩的十荒世界。
蘇銘把蒼耳說過的言語回憶了一番,再看眼前的黑森林,心里已然平靜了不少。
某種意義上說,這里面住著的,都是他小地獄中的好鄰居,師娘管轄之地的好人民。
當然了,對于那些違法亂紀的惡劣分子,還是要清除的。
“老城隍和云姐姐他們應該快來了吧。”黃依依挺胸四處觀望著。
蘇銘也好奇蒼耳給他們找的那兩個幫手,究竟是長得什么樣子。
作為從最底層百姓一步登天進入組織內的小人物,山神,城隍,算是超然般的存在了。
“有人來了。”蘇銘指了指前方的黑森林道。
卻見在密林中,一個牽著驢,帶著草帽,腰間橫著一把看似裝飾用的長劍的年輕男子走了出來。
遠遠的就對他們二人招手。
“兩位可是小地獄的上差?”那人有些公鴨嗓,身高七尺左右,男生女相,看上去很是俊俏。
“在下陸遠行。在此等候多時了。”陸遠行把身后的小毛驢拴在一棵小樹上,來到近前。
他就是那女信鬼的主人,雙子陣列求道者陸遠行。
蘇銘禁不住打量了一番對方,這是一個年輕人,恐怕比自己還要小幾歲。舉手投足間充滿了市井氣息,距離近了還能嗅到汗臭中有女人胭脂水粉味道和淡淡的酒水味。
“兩位器宇不凡,一看便知是絕世高人。”陸遠行雙手抱拳,行了江湖上的禮節。
蘇銘有樣學樣回了一個,剛想客氣幾句。
一旁的黃依依冷不丁的開口道:“真是好眼力。不錯,我們就是絕世高人。”
小師姐,出門在外能不能低調行事。
蘇銘暗暗嘆息,但黃依依已經把大話放出去了,自己也不能落了那未曾謀面師娘的面子。
“絕世高人,就是我們。”他再次抱拳。
陸遠行顯然被眼前兩人的言語鎮了一下,笑容短暫的僵住了片刻,好在他見多識廣,不動聲色的笑了笑,掩飾了自己的尷尬。
心里則在暗暗思討,怎的小地獄的人與朝廷凈妖司那幫攪屎棍一個德行了?
正欲開口詳細介紹一下黑森林的事情,忽然天邊一聲炸雷。
只見藍月城方向飄來一朵黃云,滾滾而至,還伴隨著嗚嗚壓壓的聲音,像是老妖怪出山似的直直向著這里沖來。
黃云壓下,只見一個像是唱戲的老者顯漏出真身,他身高兩米多,黑面長須,虎目圓睜,五顏六色的衣服上貼了不少晃眼的金屬片片,頭頂著一個官帽,腳踏云靴,手中捧著一根粗壯的毛筆。樣子英武不凡。
對方這賣相,蘇銘只一眼,便就看出這位必然是城隍。
這廝,怎么有種暴發戶的感覺?
蘇銘不認識對方,也不好打招呼,反倒是黃依依跳了過去,和對方交談了幾句。
不多久,娘娘山的山神也來到了。
那是一個穿著紫色布裙的女人,還算精致的面龐,眼神看上去似乎有些愁苦的樣子,渾身上下也沒有什么像樣的首飾,頭發被一根草繩扎著。總而言之,無論是穿著,還是氣質,無不透漏出一個字——窮。
不過其體態豐韻微胖,看得出吃的還算不錯。
“云崖姐姐。”
黃依依遠遠的叫了一聲,顯然和對方關系很好。
“幾位。”
陸遠行看著眼前四人,先是深深的行了一個大禮,隨后繼續道:“陸遠行能請到四位幫忙,實在是祖上積德。相信我家小姐這次有救了。”
隨后便把自家小姐失蹤的詳細經過一一道來。
蘇銘認真的聽著。
這陸遠行是藍月城中高家供奉,平日里做一下鎮宅守歲的事情,家里人撞鬼的時候也會找他幫著處理。
一般城中的大戶人家都會供奉幾個他這種人物,最主要的便是防止妖魔入宅。
陸遠行是入陣修者,本事還是有的。
替高老爺驅趕了幾次小鬼,深得器重。
但半個月前,高小姐撞的那東西,卻有些不簡單……
黑森林前,陸遠行深深嘆息,最后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
——
高家是藍月城的大戶,做的是絲綢生意。
高小姐雖然是女兒身,但從小聰明伶俐,經商頭腦甚至勝過家里的幾個哥哥,深的高老爺的喜愛。有意讓其留在家中招婿,等以后產下子嗣,分出一番家業給她。
不過高小姐畢竟是女兒身,難免要鍛煉一番加深自己在家族的中的威望。
所以高老爺便就安排她去了恒華誠管理那邊,那里有他高家在外邊最大的幾個店鋪。只要穩住了這幾個店鋪的掌柜,高小姐以后繼承家業,便就會順利很多。
此行,高小姐帶了陸遠行和幾個家里得力的管事。
恒華誠位于神女寺所管理的蒼天之境內,雖然那地方妖鬼鬧得比藍月城這邊兇一些,但官道旁邊還算太平。
路程上,眾人都是遵守著陸遠行的吩咐,不入山,不走林,只走大路。
起初幾天沒什么事情。
但在經過無定河的時候,陸遠行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隊伍里,多了一個人。
他畢竟是入陣的強者,雖然感覺不對勁,卻也沒有聲張。只是暗地里悄悄的觀察。
連同他在內,本該十八個人的隊伍,竟然變成了十九個。
且每一個人認識,都熟悉。
那是一種很詭異的感覺,明明覺得有個人不對勁,但仔細盤查下來,卻就找不到那個人的存在。
最后,在經過一座荒廢的驛站時,陸遠行發了狠,在和高小姐商量一番,經過對方同意后。
他把所有人聚在一起,開始點人頭。
確確實實多了一個,但沒人知道多的那人是誰。這次伙計們開始慌亂起來。
而陸遠行則一咬牙,當著眾人的面,一劍把靠近自己的那個伙計的人頭砍了下來。
并揚言,這人就是跟在隊伍里的鬼。
滾燙的熱血撒了一地,伙計們都被陸遠行嚇了一跳。
再數的時候,這次對上了,十八個人,被砍死了一個,還剩十七個。
陸遠行的這一招在民間有個說法,叫鎮煞。
平常的鬼怪,遇到這種狠人也都會退避三舍。
陸遠行原本以為事情解決了。
但沒成想,這只是怪事的開始。
先是夜里有人失蹤,第二天又回到隊伍,再就是走著走著撞到問路的小鬼。夜深人靜的時候,能聽到四周有唱大戲的聲音……
怪事頻頻發生。
最后,他們遇到了鬼遮眼,走了回頭路。竟再次回到了無定河前。
陸遠行看出了事情不妙,能讓他一個入陣求道者都被迷的存在,修為必然比自己強橫。
他想了又想,知道是隊伍里有人已經不是人了。
想到此處,他心里打了個突。不敢說破,當即決定,帶著小姐遠離隊伍。
那樣,只有他們兩個人,便就好判斷一些。只要護住小姐,自己飯碗就保得住。
恒華誠不去了,先藍月再說。
他發了狠,回來時定要搖上三五好友,再來這無定河探個究竟。
無定河綿延數萬里,貫穿小地獄,蒼天之境,一直通向更遠處的規則勢力。
眾多勢力都是分段而治,某個河段鬧鬼本不是一件大事,但讓他陸遠行在小姐面前栽了面子,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是以帶著高小姐回返,在路上遇到一個茶棚。
那茶棚茅草屋大小,沿路而立,四周用柵欄和竹席圍住,里面擺了三五條長桌,十來個人聚在小小的地方,擠了個滿滿當當。
靠門的位置,七八個精壯漢子分著茶水,大聲說笑著哪家婆娘漂亮,哪家小姐潤的言語。鄰桌靠窗的位置,是幾個背著書箱的青衫書生,聚在一起討論著遠處的山景,時不時有人搖頭晃腦的吟上兩句。再往里,是兩個年老的貨郎,湊在一起,小聲交流著鄉村里微妙的商機。
店家是個老婦,在灶臺和人群中忙碌著,或許是因為生意好,滿是褶皺的臉都笑開了花。
陸遠行默默看了一會兒,并不覺得有什么奇怪。
此時他和小姐都覺口渴,山里又不敢去,略微沉思便就鉆進了茶棚,就著茶水吃了點干糧后便就繼續趕路。
不成想,半路小姐覺得肚子痛,彎腰吐了幾口,竟滿是泥漿和爛樹葉。隨后便就昏了過去。
陸遠行暗暗心驚,燒了一張符吊住對方性命。隨即背著高小姐一路急行,最終有驚無險的回到了藍月城。
本來以為一切結束了。
但是,從那以后,高小姐便就經常獨自一人自言自語,說什么無家可歸,如何命苦的言語。夜里還會在自己房間閉了燈,唱著誰也聽不懂的戲詞。
陸遠行猜測可能是回來的路上被厲鬼纏了身。
他動手驅除,卻不見好轉。
又請了城里的幾個走陰人開壇做法,但也是無濟于事。
無奈,只好驚動小地獄。
那段時間正好趕上蘇銘傷勢未愈,蒼耳對這種鬼魂纏身的事情本就不看重,便就讓其多曬曬太陽。
誰料,最后卻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高小姐竟然獨自一人像是一只貍貓般跳上了房頂,跑進了這黑森林中。
高老爺急壞了,請了朝廷的凈妖司,城里的走陰人,背山人一起進去尋找。
一連幾日,高小姐沒找到,進去的人也不見回來。
無奈,陸遠行只能再次驚動小地獄,請人幫忙。
“也就是說,那東西是附在高小姐身上的,是從蒼天之境帶回來的。”
眾人聽陸遠行說完之后,心中有了猜測。
商量過后,決定進林子找人。
臨行前,蘇銘在陸遠行那里要了一件高小姐穿過的衣服。他和黃依依一起。
城隍則要了高小姐的生辰八字,和云崖,陸遠行一起。
五個人分成兩隊,向著前面的黑森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