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破舊的平房，狹窄的泥巴土路貫穿而過，大門的鐵閘都銹銹漬斑斑，油漆刷了又刷，這里就是縣勞保物資廠的老家屬區，因為在東邊，大家平時都習慣叫“東區”。

秦海記得當初父親提起過，這里的房子是70年代的產物，和勞保廠建廠一同蓋的，距今也有20年了。

屋子早已破爛，每年都要自己動手修修補補，面前的土路每到雨季就泥濘不堪。

不過秦海卻很喜歡，雖然只有一個大通間，不過空間很大，父親早年自己動手隔成了一個小三室，而且外面還帶著一個不算大的院子，父親喜歡種些蔬菜，平日里總喜歡坐在院子里喝喝茶，聽聽廣播。

他輕輕推開那道熟悉的門，迎頭卻聽到父親的謾罵聲：“你還知道回來，咋沒死在外面？”

母親聽到聲音從屋里走了出來，應該是正在洗碗，身上圍著圍裙，手里還是濕漉漉的，她對著秦海父親輕聲說：“都回來了，就不能好好說嘛！”

“好好說有用嗎？你看看他現在這個樣子，你說高考落榜也就落榜了，我強迫他復讀了嗎？沒有吧？那你好歹有點出息吧？”

父親坐在院子窗臺邊越說越來氣，啪的一聲手中的收音機在窗臺上一拍。

“整天正事不干，一天到晚出去瞎混，那都是什么人我就不說了，我沒資格說人家，不過好歹人家上個技校出來，還分配有個工作，你呢？讀書不行，工作沒著落，說你是廢物也不為過。”

“少說兩句，孩子也大了，別一天都一付臭脾氣，給誰看呢？”母親知道父親心情不悅，誰想到秦海又徹夜未歸，偏偏撞到槍口上了。

她扭頭對著兒子說：“小海你也是的，哪能夜不歸宿啊，就算有事好歹也得說一聲，你看你爸擔心的，你也理解一下你爸的心情，行了，趕緊回屋去。”

“媽，爸罵得對，我，我能理解。”秦海記憶中，父親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從未對他發過這么大的火，時別三十年了，再次聽到父親的罵聲，秦海內心竟然一熱，又有些酸楚，眼眶里直打轉，那滴淚不知何時已經滴落。

“理解個屁，要能理解……”父親微微抬頭，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兒子似乎有些不同，當看到秦海那微紅的雙眼時，嘴里的話硬生生止住了。

“行了，行了，別擱這裝可憐。”

秦海挪了挪腳步，那蓄著淚的眼里變得有些模糊，腳步似乎不愿意再挪動。

“爸，我答應你，聽您的，進廠上班！”

秦海的聲音不大，這是他重生后的第一想法，也是再次見到父親后做的決定。上一世他高中幾乎就是混出來的，雖說不惹事，但是打架總有他的份，后來高中畢業就賭氣去了南省，幾十年了，如今再次選擇，他決定換個活法。

前世他混到了一個高度，只是那個高度他卻無法說出，那是暗的一面，是舔血的日子，他早已厭煩。

父親和母親幾乎不約而同的望向了兒子，就在前幾日落榜時，秦海堅決不復讀，父親說是找人打點一下讓他進廠里，他更是反對，為此短短幾天已經吵了不下十次了，沒想到徹夜未歸的秦海竟然想通了？

“你以為廠子是你爸開的？想進就進啊？算了，這復讀嘛，我看你也不是那塊料，廠子呢，現在我們這批老人都退了，說是給年輕人一些機會，回頭我去找找人，看看能不能給你安排做個學徒工，先干著再說。”

“行，謝謝爸！”秦海轉身進了屋。

“嗯？”父親不可置信的望著，扭頭又看向母親。

“他說啥來著？謝謝爸？這兔崽子……把他老爸當什么了？……不對，這是吃錯藥了？一晚上咋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父親疑惑的嘀咕著。

“你才吃錯藥了，孩子懂事了也不行嗎？一回來就跟吃了槍子兒似的。對了老秦我問你，當初你退下來的時候咋說來著？廠長不是答應孩子可以進廠的嗎？”

“答應啥？不過是客套話，你還真信啊？廠子里那么多待業青年等著安排呢。行了，你別管了，晚上我去找找高書記。”秦海父親嘆了口氣，喃喃的說：“這人情，得討了……”

秦海走進房間，看著那刷著米黃色油漆的木頭隔斷，它將大通間分割成了三間，門口拐角處用磚砌了一個灶臺，這些都是父親一手改造的，雖然不能用美觀來形容，卻是這個年代最實用的價值。只是越往后越注重裝飾，再也找不回當初的感覺。

他揭開鍋，看到里面剩下幾個紅薯，還是溫的，于是拿出了一個。

“小海，午飯吃了嗎？要不媽給你再下碗面？”母親走進了廚房正巧看見，關切的問。

“媽，不用了，中午11點多才吃過，這會兒也不餓，只是看你蒸的紅薯又勾起了食欲。”

“你啊，紅薯有啥好吃的，還食欲，要是餓了媽給你下面去，菜也有。”

“真不用，對了媽，我爸是打算去找高書記吧？”秦海轉移了話題，想到上一世父親也曾經為了讓他進廠工作去找了高書記，只不過當初秦海頂撞之后就離家出走了。

“是啊，你咋知道？”

“我聽見的！”秦海微微一笑。

“能聽見嗎？”母親略顯疑惑，呆愣了片刻也不再多想了，只是擦了擦手脫掉了圍裙說：“小海你睡會兒吧，別多想了，工作的事你爸給你想辦法，媽再去買些肉，晚上你哥你姐都回來。”

“行，媽你去吧！”秦海點頭答應。

想到大哥，他不禁覺得慚愧，當年他的賭氣離去，后來父親的去世，導致大哥對他的怨恨，最后那個曾經的老好人便與之斷絕了兄弟關系，直到五年后二姐出事，他再次返回寧州，在二姐的臨走前才與大哥冰釋前嫌。

看著母親出了門，秦海望著窗外，父親早已不在小院，想來應該是出去準備煙酒之禮吧。

他思索著父親今晚前去高書記那里，多數都會吃閉門羹，前世記憶之中，高書記只是在部隊時欠了父親一份小恩情，人還不錯，只是面對眼下鬧得沸沸揚揚的下崗潮，他不愿頂著逆流冒大風險。

秦海想了想走入房間，取出了紙筆，坐在書桌前沉思了片刻便落筆書寫起來。

“既然要進廠，我又何必送禮？要就讓他們請我進去。”秦海想著，決定送給高書記和劉廠長一份別樣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