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個一萬零四十三的數字，她有些愣神。

因為這或許是從她和張濤談戀愛以來，張濤從她這里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借口順走的錢。

其實她也不知道具體數目是多少，只記得大概是萬把來塊。

只是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么具體。

林心月拇指輕輕地拂過，看到了最后一頁的最后一句話。

【差的那一千零四十三塊錢，只能下輩子再還給你了。】

她默默地把散落出來的鈔票一張一張拾起來疊在一起。

不多不少，正好100張。

她握著鈔票的手有些顫抖。

嘀嗒。

淚水翻涌而出，有些順著臉頰流下來打濕了衣襟，有些滴落在本子上，濕潤了紙張。

她雙眼失焦地看著筆記本上的那句話。

似是在想象他是懷著怎樣悲傷絕望的心情寫下的。

又似乎是在悼念曾經。

原來，他不是為了我的錢才跟我談戀愛的啊。

他們曾經的感情是真的。

她不免想起了剛開始和他遇見的那一刻。

“你好，同學，沒砸著你吧？”

感受著自己被人搖了搖，她在恐慌中移走了蒙住雙眼的手，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這個飛身過來替她擋住球的男生。

是個很陽光帥氣的男生，個子高高的，不是很愛笑，但是臉上又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霜。

她盯了他一會兒。

然后非常真摯感激地道謝。

“謝謝你同學。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張濤，你呢？”

“我叫林心月。謝謝你救了我，我請你喝瓶飲料吧?！?

后來，她常常去看他打籃球，然后偶爾假裝路過給他遞遞水。

他說：“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她笑著說：“因為你救了我啊。我這叫知恩圖報?！?

因為我有點喜歡你了。

再后來，她不再假裝了。她開始頻繁地去他在的地方，為他加油，為他擦汗，為他買水。

兩人一下子就熟絡起來了。

之后他們有著許許多多的日常，在平常的日常中生出曖昧。

曖昧轉化成感情。

她鼓起勇氣告白了，他答應了。

他們正式成了一對情侶，在同學們羨慕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躲著老師進行著他們的戀愛游戲：

“你嘴角有剛剛吃剩下的餅干渣了，我幫你擦擦吧?！?

坐在涼亭里，他抽出一張紙伸出手就要擦掉她嘴角的殘渣。

“不能用嘴幫我擦擦嗎？”她笑嘻嘻地調笑著。

“不能，我們還小，不能老想著親嘴這種事，好好學習才是正事?！?

“嘁。好好好，那張老師能不能教我學習??？”

……

“你很難受嗎？不是告訴你要多喝熱水嗎？你啊你，自己的身體弄壞了自己都不心疼，是不是忘了還有人心疼啊。

“跟你說了要好好休息，不要過多運動。可你呢，你就是不聽我的?！?

看著自己虛弱的面容，那時候他有些生氣地教訓她。

平日里喜歡調笑反駁的自己那時已經沒有什么力氣說些什么了。

只是微弱地說著：

“你……你怎么婆婆媽媽的，跟我媽一樣。多喝熱水沒用的?！?

“算了，不說你了，來，喝了這杯紅糖姜水，暖暖身子?！?

“好。”自己幸福地接過，然后笑著問他。

“你能笑一個給我看看嘛，你都不笑的，笑一個沒準我就好了?！?

“一個笑有這么大的力量嗎？”

自己只是點點頭，笑著看著他。

他有點猶豫扭捏，不過最終還是笑了出來。

她向來有點不滿意他始終平和的臉，所以經常教育他要多笑笑。

他依她所言。

后來，她開始給他花錢，最后越花越多。

每次他以各種理由跟她來借錢時她都忍不住想問問他要錢干嘛，甚至想過就此打住。

張濤從未跟她說過他找她借錢是為了給母親治病。

在她當時看來，他可能是因為沒錢吃不起飯了所以找自己借，因為

或許是不想讓自己擔心？或許是怕一但開了一個口子兩人的感情就變質了？

又或許是他怕他以后收不住，越借越多，然后被自家母親發現。

畢竟，她不是很懂得拒絕別人，更何況是張濤。

林心月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也隨張濤的逝去永遠成謎。

只是每次他借錢時看到他那有些愧疚的羞紅的臉時，她又心軟了。

而那時候母親的工作被辭，還要還房貸，家里的經濟情況急轉直下。

她用作自己的生活或許恰好夠用，只是兩個人的話就捉襟見肘了。

她當時曾數次想要跟張濤坦白相告，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每每鼓起勇氣時看見張濤她又退縮了。

想到這里，林心月忽然嘖笑了一下。

她嘲笑那個亂給別人花錢的自己，嘲笑曾經那個怯懦的自己，嘲笑那個不體貼母親的自己……

更嘲笑那個把心事放在心底，不和自己說的張濤。

張濤大笨蛋！

她忍不住掩面而泣。

摩挲著手中疊在一起的鈔票，默默無言。

她大概能猜到這個鈔票來自哪里。

剛開始她想著畢竟是張濤還給她的，那就留下來存在箱底。

后來她又想著一萬塊也不是小數目，不如留著補貼家用，畢竟她之前亂花錢覺得挺愧對母親的。

此時她卻忽然莞爾一笑。

既然他不要，那自己也不要，就捐給有需要的人吧。

她打算等下回家拿銀行卡后存起來然后網上捐給慈善機構。

這樣可以省下麻煩，畢竟如果自己拿著這么一筆現金去捐，人家看自己的年齡會有所顧慮，多半不會成功。

只是這樣做的話就又有些對不起母親了。

她在心中哀嘆一聲，然后默默道歉：

對不起老媽，我又愧對你了，以后女兒一定好好聽你的話，不亂花錢好好學習。

然后撿起地上的手提袋，把手里疊起來的鈔票慢慢地裝了回去。

一只手提著手提袋，另一只手緊緊地懷抱著筆記本，林心月慢慢起身。

視線觸及到天邊，此時太陽已經快要落下了。

她默默地站在原地看著天邊的那輪落日。

這是他們的落日。

然后手輕輕從懷中張開，筆記本靜靜地躺在她的手中，她用手輕輕地撫摸著，感受著筆記本的重量、質感與記憶。

最后睜著黑色的眼睛注視著她。

腦海中的記憶一幕幕浮現，最后定格在那個盛夏。

張濤你這個大笨蛋！

眼睛里盈著水潤，只是她最終沒有哭出來，而是有些釋然地笑了。

“謝謝你在我的青春里出現過?！?

……………………

懷抱著筆記本，拎著袋子，林心月走在路上。

她現在還不打算回去，她想好好用腳丈量一下這片他們生活著的土地。

從他們曾一起生活學習的初中，到他讀的一中，她坐公交車花了二十多分鐘。

從初三到高二，他們花了兩年多的時間。

如今，是時候為這個故事畫上一個句號了。

也不知道清瀾到時候會給我們畫一幅什么樣的畫呢？

既然是故事，就一定有結局。

希望在畫里我們會有一個好的結局吧。

也希望她能把我們這個不完美的故事，變成我們期望的樣子吧。

林心月遺憾地在心中感嘆。

手掌不知不覺又撫了一下筆記本，卻感受到一股氣流。

起風了。

感受著風的拂動，她此刻很想要跟著風跑起來。

風是自由的。

她微微一笑，將筆記本放回袋子里，然后甩開手臂，迎風而上。

袋子在風中飄揚，卻牢牢地掛在她的手中，如同風箏一般。

這是最后的風箏，也是最后的線。

哈啊，哈呃，呼～哼～呼。

跑上坡，林心月低著身子單手支著腿氣喘吁吁。

等休息了一下后，她才慢慢地直起身子，轉過身站在高高的坡上，靜靜地看著遠方橘黃赤霞的天際。

太陽已經落下了，但太陽還留下了余暉。

那片美麗的晚霞，映綴了整片天際，她注意到身邊和不遠處好多人都在拍照。

人死后也會留下余暉嗎？

在心里問了一下自己，她旋即一笑，也拿出手機拍了一張。

太陽落下了，但明天還是會照常升起。

她拍了拍手里袋子中的筆記本，心中已然澄澈。

然后張開懷抱，擁抱風，擁抱晚霞，擁抱那輪落日……

最后，擁抱青春。

風從背后吹來飄揚了她的發絲，她靜靜地捋過別在耳后。

晚霞倒映在她的眼眸里，她默默地將這抹色彩銘記。

落日刻在她的心間，明日會再次照在她的臉上。

許久，她最后再看了一眼晚霞，

想起他那晚說的：那么，再見，我的青春。

然后歪著頭閉上一只眼睛笑笑，輕聲回應：

“再見?！?

隨后提著袋子，邁起腳步走下坡，走回家去。

路上，她心情輕松又帶點悲傷地輕輕哼唱。

“再見昨天，來不及說的告別。”

“留在了某一天，是最大的虧欠?！?

……

“原來校服是唯一紀念，筆記本是唯一的留戀?！?

“奶茶店是唯一碰面，我們已經越走越遠。”

……

“如果放學路沒有終點，籃球賽也不會完結?！?

“如果那個夏天更漫長一點，我們是不是能好好告別。”

……

“再見昨天，雖然已漸行漸遠?！?

“我常常會想念，有你在的夏天。”

“和昨天說再見，去更遼闊的世界?！?

“我期待著明天，在青空下等你再一次的出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