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婦眼噙熱淚,看向柏論的眼神既感激又不可置信。
但她還是帶著女兒朝柏論又磕了幾個頭。
以回報他對她們的恩情。
除此之外,她們也沒有什么可以回報的。
大概這年頭對軍閥的道德標準并沒有一個太明確的規范,因此當這樣的人物出現在她們面前時,她們甚至出現了一點不真切感。
世上真會有這樣的人物嗎?
那件大氅柏論自然也沒有收,他隨口敷衍了兩句,就叫士兵護送這兩個人回去睡覺了。
天才剛擦黑。
士兵們并沒有休息,他們正在進行晚間的娛樂活動。
包括且不限于蹴鞠什么的。
篝火點得亮亮的,足以照明。
一杯熱酒下肚,也足以祛除寒冷。
柏論也沒靠近,就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他們。然后他就聽到了幾個中場休息的士兵在蛐蛐拱拱的聲音。
“快過年了,我想回家。”
這話說的,大家都想回家。
沒有人會喜歡戰爭。
但幸好現在這場戰爭還未大規模的爆發起來。
兩軍雖有對峙,但既無攻守城池,也無大軍決戰。出動的只有部分輕重騎兵。外加對方的主將太過怯懦,基本可以算是兵不血刃地拿下勝利。
因此這場戰事并不顯得慘烈。
但誰都能預想到,這之后必有一場決戰。
到時候勝負如何尚不可知。
他們這些領了參軍犒賞的人,就更希望能在年關的時候把自己的賞銀往家中寄了。要不然等戰爭爆發,誰知道他們還能不能有命回到家鄉來見見自己家中的親人呢?
接著就有士兵說道:“我聽說,張楊遣了使者來,據說兩方已經和談了。這場戰爭應該打不起來。”
“真的嗎!”
“真的。我有一個兄弟就是府君身邊的親衛!他親眼看見張楊的使者領著那個肥頭大耳的將軍回去了!”
“那我們是不是就能回家過年了!”很歡欣雀躍的聲音。
“應該吧?!蹦莻€士兵說。
……看吧。
原來這些士兵也都是有自己想法的。
他們也會畏懼也會怯懦,也會心心念念想回到自己的家鄉。他們并不是游戲里單純一個數字,只要己方兵力大于對方兵力,純拼損耗就能贏得一場戰爭的NPC。
這個時候就能理解四面楚歌這個典故了。
“……府君?”
怎么又有人叫他?
柏論回頭看了看,發現叫他的竟然是陳則。
哦,那沒事了。
“府君何不去休息?”
柏論沒說這事,他默默轉移道:“明日派斥候打探,若林慮那邊真無動靜。我們再駐守幾天,然后便撤軍返回長子吧?!?
他雖覺得張楊不會在冬天發動這場戰爭,但到底得升起防范之心。
陳則應下:“是?!?
……
那個老婦和農女最后也沒跟著柏論返回長子。
大概還是覺得他既無此心,又何必空耗他的人情。縱然那位府君已經向她證明了他寬仁的性情,但黔首天然就對那些貴人敬三分,怕六分。
因此不親近,也不敢沖撞。
只能敬而遠之。
她在壺關尚有幾畝田地,咬咬牙也能養活自己,何必拋卻一切去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回家這天又下了大雪。
北方的冬季天然就比南方要冷上幾分,寒冷的呼吸在空氣中變成白霧,漫天的風雪刮來,顯得格外刺骨。枯樹枝上結著一條條晶瑩剔透的冰掛,連河流也都凍結結冰。
但士卒表現得都挺熱烈,個個昂首挺胸!格外興高采烈。
柏論倒是沒想這么多。
都說瑞雪兆豐年,他只希望明年是個豐收節。
現在府中的財政運轉也漸漸盈余,然后到明年的時候,以工代賑的方法也可以提上日程。召集那些流民來修修路,完善一下長子的基礎建設。
將政治中心建造得像模像樣后,就可以慢慢往周邊地區輻射發展了。
還有那什么……
……青霉素大蒜素是吧?
也可以想辦法搞一下了。
醫療系統再完善完善,這樣明年和張楊打仗的時候也能稍微顯得從容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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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大雪從返程的時候開始下,鵝毛一樣,然后就再沒停過。
年前的時候異常忙碌。
要收拾屋子,要大掃除,要貼春聯,要準備食材做年夜飯。身為太守的他還得給自己看重的下屬包個紅包。蔡琰和宣姬自然也要包。
還要給人發請帖。
比如說王凌,請他過年的時候來家里吃個年夜飯。
這人拋卻了身后的家族,只身一人地跟隨他來到上黨。并且處理政務也是兢兢業業,毫無怨言。
要是留他一個人在家里過年,這冷冷清清的,似乎有點于心不忍。
……再細究起來。
宣姬和王凌應該勉強能攀上親。
宣姬雖說是旁支,但好歹也是王氏女。王凌就更不用說了,正兒八經王允的侄子。雖說血緣關系淡薄了一點,真要攀的話,也能攀上一個表兄妹。
這樣也好。
也免得王凌覺得他一個人舉目無親。
除此之外,春聯那個也要存個疑。
因為當柏論提出這個概念的時候,竟然連蔡琰也不知道這是從哪邊傳過來的習俗。
從未曾聽說過。
柏論想了想。
哦。
春聯好像起源五代時期。
不過那也不要緊,對聯而已,還是貼一個吧。
一年也就這么一次。
太守親自提詞。
“九重春色新承澤,千里和風喜迎春?!?
橫批:“新春祥和。”
將這一切都做完之后,也是難得清閑了一會。
再往后就是靜靜等待新年來臨。
這個時候,煮一壺熱茶坐在湖心亭里邀蔡琰出來喝喝茶賞賞雪就非常好。
當然沒有湖心亭。
所以坐在窗邊看看大雪也很不錯。
有段時間沒見,這女孩似乎消瘦了點。就連她手上似乎也長了一點凍瘡。
這讓柏論有些愧疚。
他吃了一驚,然后下意識牽住蔡琰的手,關切道:“是屋子里的炭火不夠嗎?”
……這的確是一個很冒失失禮的舉動。
但柏論發誓他當時的確沒想那么多。
而蔡琰竟然也沒將手伸回來。
她只是低著頭,不讓柏論看見她有些微紅的面頰。
蔡琰抿了抿唇,低聲細語道:“天氣寒冷,妾要常研墨寫字,這也是難免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