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論找到了一具尸體。

沒有頭顱，不能辨認出來到底是不是張渠。但是，他今早與張渠見面時他的確穿的是這身衣衫。

……至于頭顱。

他轉頭看了一眼那邊密密麻麻的由人頭堆成的小山。

有些人的面容已經模糊的看不清了。

但有些人的面容依然清晰可見。

但唯一沒有區別的是，他們都在看著他。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在如此浩大的景觀里，他竟不能第一時間找到張渠的頭。

不過也有一種可能。

他也許還沒有死呢！

柏論心里想著。

他也許還在市廛的哪一個地方打一葫蘆酒，笑嘻嘻地與人砍價，爭這一分兩厘的便宜。

宣姬感覺到情況不對，她避開尸體，借著空隙慢慢地走過來。

“……兄長。”

跟隨著柏論的視線，宣姬同樣看見了地上的人。

“兄長！”

柏論很冷靜，他揉了揉有些發紅的眼睛，吸了吸鼻子，然后蹲下身子把那具尸體抱起來，橫腰放到馬背上。

他轉頭對著宣姬說，“我送你走吧。”

“……”

宣姬一愣，眼眶瞬間就紅了。

“兄長想送妾身去哪呢？”

“……不知道。你可有親戚避難？”

宣姬默默握緊了拳，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悲戚道：“兄長把我送回去，然后再眼睜睜地看著我被送給下一個人嗎？兄長若說一句命運如此，休論公平，我也就認命了！”

柏論扭過頭，他忍住哽咽道，“我是把你們當親人看待的。”

“因此這個仇我是無論如何都要報的。”

他仰著頭。

看著那堆京觀，看著無辜死在這里的長安百姓。

“我其實不能算是一個善良的人。”

“長安城死了太多的人，我都能說一句不相關，可如今我親人死了，難道還能與我不相關嗎？”

“……我只是一個劍客，絕沒有撼動天下的能力。”

“我也許會死在西涼人的馬蹄下。”

“他們也許會遷怒你，會遷怒府中的人。”

“正因如此，我才要將你送走。”

“你若有親友投奔，我可拜托王凌……”

宣姬上前一步，她流著淚哽咽道，“兄長若欲死在長安，宣姬難道會怯懦畏懼死亡嗎？”

柏論嘆了口氣。

“無論如何，我先將你送回去吧。”

柏論往回看了一眼那京觀。

……不用多久，他總會把張渠的頭顱找回來的。

柏論匆匆忙忙地把宣姬放在門口，連帶著尸體一同交給她，然后再翻身上馬，連囑咐的話也沒說，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宣姬拿帕子擦了眼淚，整理自己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的發絲。

然后才一邊扶著張渠一邊朝里面走去。

“來人！來人！”近乎有些尖銳的聲音。

婢女急匆匆地趕出來。

她吃了一驚。

但是現在還不是吃驚的時候，因為宣姬很快就瞪了她一眼。

她厲聲道，“你找幾個人跟你一起，立刻去訂一個棺材！速度要快！”

城西這么大的事，死了這么多人，絕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比如說蝸居在城西的流民就有人觀察到了事情的全部經過。

柏論將劍放在他的脖子上，那人才跪在地上對他說了一切。

沒錯。

跟他預想的沒有任何差別。

柏論收了劍，他閉上眼，聲音難過到了極點，也脆弱到了極點。

“你走吧。”他道。

那流民看他一眼，慌慌張張地逃了。

【你想要報仇？】

柏論：【嗯。】

神劍：【你知道與西涼兵為敵會是什么樣的下場嗎？】

柏論：【……】

神劍：【這不是你之前擊敗過的山野走獸，也不是那群毫無素質與軍紀的山匪。他們是西涼兵，驍勇善戰。個個都是久經沙場之輩，縱你劍術絕世，難道能對抗那么多人嗎？】

柏論：【……】

神劍：【再想清楚一點。他不是你的親人。那不過是你隨手所救的一個老人罷了！大漢朝的百姓跟你有什么關系呢？你一路護佑他，已經貫徹了尊老愛幼的美德。難道你還欲為他付出生命嗎？】

柏論聽它如此說，心底也越來越清明。

它越是如此說，柏論要報仇的心就越發堅定。

【我一定要為他報仇。】

【沒有誰是天生就要死在誰的手上的。】

【生命的意志高于一切。】

【所以，你愿意幫我嗎？】

神劍聽他如此說，竟還有些高興。

【當然，我的主人。】

【不管在什么時候，只要你握緊我，我就一定會站在你身后！】

……

……

駐扎在西郊的西涼兵的軍營連綿成片。不用想柏論就知道他將會面對什么樣的敵人。

周圍是沒有什么燈光的。

除了月光之外，唯一的光源就是西涼人在營帳里生起的火堆。

西涼人以十為單位的聚集在一起。

吃著烤羊肉，喝著太師賞賜的美酒。

美婦人當然是沒舍得全部殺死的，總得留下那么幾個身姿窈窕的來供他們取樂。

一定會有寧死不屈之人。

于是她們死在了西涼人的劍下。

但更多的，仍然想頑強不屈的活下去。

于是她們就站在了這里。

也許她們會成為這軍營中哪一位將領的姬妾，也許會被當成禮物轉送給其他大人。但這些都不要緊。好歹能活下去。其中生不如死的，是淪為軍妓。

【現在我感受到了我們祖國軍隊制度的優秀了。】柏論痛苦道。

【所以你準備好了嗎？】

柏論：【時刻準備著。】

【……呵呵。】

柏論：【變把弓讓我看看。】

柏論念頭一落，他手中就多了一把單體弓。

他站在高處。

箭自然是不需要的。

因為當他伸手一拉，拉弓放弦時自然就有一根箭羽飛速地朝著西涼兵的營帳射出去。

那西涼人剛剛用刀割了一塊羊肉。

還沒放進嘴里。

他忽然就感覺到自己胸前一股刺痛。

再往下一看，他胸前不知何時被射穿了一根弓箭。

……敵襲。

這兩個字還沒說出口。

這人就瞪著眼睛倒下了。

“敵襲——”

在他身旁的西涼兵突然站起來高喝一聲！

“咻！”

“咻！”

于是越來越多的箭射了過來。

每一箭都是箭無虛發！

在古代一名普通士兵的弓箭有效射程大概是四十米到八十米。

一名西涼兵在倒下的時候。

腦中還在想一個問題。

……在這種黑夜情況下，那名箭手到底是如何做到百發百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