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的鈔關和沔縣的鈔關不一樣，首先是規模更大，漢江在此處更加寬闊湍急，碼頭也更加繁忙。

其次，為了撈更多錢，太監王斗把鈔關直接設在了碼頭。

碼頭邊上自然是沒什么好房子，所以王斗就直接住在鈔關里。

在王斗的視角里，他不必擔心自身安全，府城留守的標兵和巡檢兵被他要了大半，足有二百多人。

知府都因為手上的兵力過少不敢出城，太監卻在這逍遙快活。

這些兵戰斗力再差，怎么著也比臨時招募的稅吏要來得強。

李弘只有四百人，強攻肯定不行。

自己這邊的兵沒有夜盲癥，加之這幾天晚上有月亮，雖然不是滿月，但能看清路就夠了，對面的兵就著月光能不能看清自己的手指頭都是個問題。

白天李弘讓士卒們砍了不少樹枝，夜里李弘分出一個二十人小隊，讓小隊的每個人都在腳上綁起樹枝，又每人都帶上一面旗子，夜襲之前在鈔關附近搖旗吶喊。

“殺！”

二十人聚在一起大喊的聲音不小，立馬就驚動了鈔關的守軍，王斗趕緊從床上爬起來躲到床底下去。

指揮戰斗那是巡檢的事情，他只需要被保護好就夠了。

小隊在一個地方喊完之后，立即拖著樹枝跑到另一處搖旗吶喊，裝作來襲的賊軍很多的樣子。

臨時小隊長蔫壞，他又把二十人分成兩組，一起喊完之后又讓兩組隊員分別在兩處潛伏，先后再喊一次。

為了配合小隊的喊聲，李弘每次都派幾名排長裝模做樣地在那個反向攻打一下，然后又迅速撤走，反復幾次之后，守鈔關的兵聽見附近沙沙的行軍聲和賊兵的喊聲就肝顫，生怕賊兵一股腦地沖殺過來。

守衛鈔關的巡檢夜里也看不真切，只聽見這邊有賊兵，那邊也有賊兵，居然真的以為賊兵人多勢眾。

他將所有兵士都聚在一起，哪個方向來兵就朝哪個反向反擊，不敢輕舉妄動。

“團長！”騷擾小隊的一名隊員前來匯報。

“說！”

“鈔關的守軍聚在一起了！”那名隊員興奮道。

李弘猛拍大腿：“好！聚在一起就好辦，傳我口令，讓佯攻的幾個排都撤回來，半個時辰之后，你們從北方向繼續騷擾鈔關，記住，沖鋒的聲音要大，我從東邊集中優勢兵力捅太監的腚眼！”

“得令！”小隊隊員領命之后立即跑走，他還要去給各個排長報信，時間有點緊。

“司號手！”

“有！”司號手舉手應答。

李弘下令道：“一個時辰后聽見西邊沖殺聲起立即吹沖鋒號，要吹得夠響！”

司號手抬手行了一個軍禮：“保證完成任務！”

李弘根據現代軍禮給全軍都做了行禮規范，無論戰斗員還是指揮員都對這種軍禮的接受度很高。

等各個派出去的排都撤回來了，李弘下令道：“全體都有，口含棍，腳裹布，行軍！”

包括李弘在內，所有人都用牙咬住一條短木棍，快速而又盡量不發出聲響地前行。

到了差不多約定的時間，騷擾小隊用盡全身的力氣搖旗吶喊，在鈔關周圍跑來跑去，但就是不沖鋒。

巡檢已經對這種虛張聲勢麻木了，每次氣勢浩浩蕩蕩，打起來跟貓撓似的。

他沒有做出任何行動，兵都聚在一起了，還怕個卵？

而李弘這邊的司號手聽見騷擾小隊的喊聲，立即取出嗩吶吹響沖鋒號。

“嘟嘟嗒嘟嘟嘟嗒嘟嘟嘟嘟！”

伴隨著沖鋒號的，是李弘這邊喊聲更響亮，氣勢更浩大的沖殺聲。

沒用太長時間，李弘的隊伍就殺到了鈔關，和守軍混戰在一起。

最后一遍沖鋒號吹完，那尖銳刺耳的嗩吶聲簡直就是鈔關守軍的送葬曲。

二百余睜眼瞎對陣從身后偷襲而來的四百李弘軍，一場沒有任何懸念的戰斗。

鮮衣怒馬作京師語者不一定是錦衣衛，還可能是崇禎派出來的太監。

和在沔縣城一個樣，太監被抓住之后顫顫巍巍捧出一把銀子哀求道：“這些錢都給你們，還有我身后的那些也是你們的，放我一條狗命吧！”

抓人的戰斗員用槍桿子猛地砸向王斗的手臂，斥道：“你爺爺我是大同社領導的子弟兵！老子有田有房有婆娘，會要你的臭錢？老子要是把你放了，你會去京城找更大的官帶更多的兵過來打老子，到時候你老子我房子田產婆娘都得被你們搶走！”

王斗被這一槍桿子打得生疼，根本沒聽清眼前的士兵在說什么，他只覺得這兵有毛病，給銀子都不要。

幾名抓住他的戰斗員大喊：“太監抓住了！太監抓住了！”

這次搶鈔關就戰斗過程來說比在沔縣時還容易。

畢竟在沔縣時太監跑路了，要不是趙豐走狗屎運撞上，還真不一定能抓住。

李弘此時正在重新整隊，抓住太監的戰斗員問道：“團長，接下來咱們拿他怎么辦？要不一刀把他頭給剁了？！”

王斗一聽這話腿都軟了，差點癱在地上，身邊兩個戰斗員又費力將他架起來。-

李弘拔出隨身佩刀，鋒利的刀刃架在王斗的脖子上說道：“不想死就老實點！”

王斗被這一刀嚇得一激靈，腦子突然靈光起來，道：“我幫大王詐城，求大王放我一條狗命！”

李弘惡狠狠道：“不需要，你跟著我們就行了，需要你的時候會放你回去的！”

“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幾個戰斗員照令將他和被俘的守軍都五花大綁捆了，何東過來問道：“團長，咱們天亮就去和劉營長匯合嗎？”

李弘說道：“讓大伙兒好好休息，明天吃完飯再出發，俘虜只帶十幾個，多的不要。另派幾個人把銀子用船運走，咱們把太監帶上，等巡撫回來之后再把船開回沔縣！”

“是！”何東領命退下。

天亮以后，李弘部隊休整完畢之后重新開拔，又向北朝著褒城縣而去。

李弘前腳剛走不久，梁應澤派出來的幾百名衛所兵就到了，他們奉命快船回來守城，一路上不停地搶劫周邊村鎮，各個賺得盆滿缽滿。

可他們一到碼頭，發現地上全是被捆著的巡檢兵，頓感不妙。

鈔關失守了！

這等巡撫大人趕上來還了得？

當即就跑了一半，搶來的錢財夠他們快活一陣子了。

剩下的一半衛所兵將鈔關里的殘兵解綁了，一起回府城向知府請罪。

有個屁罪，知府還不是得靠這些人守城？

等梁應澤回到府城人都麻了，太監失蹤了！

無論此戰是否能消滅李弘已經不那么重要，太監沒逃回府城便大概率是死了，這事兒要捅到京城去他的帽子和腦袋都得搬家。

梁應澤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幾乎就要暈倒在原地。

“撫帥！”

左右趕緊扶住巡撫，一名幕僚勸道：“撫帥，太監可能被流賊裹挾著朝褒城縣去了，咱們即刻去追還來得及！”

梁應澤深呼吸一口，強撐著身體站起來：“追！”

那些衛所兵他也不帶了，只帶著自己訓練的鄉勇兵一路向北追殺李弘。

李弘這邊，急行軍一天之后和劉不訥的隊伍碰上頭。

“恁娘的，老劉你可以啊！”何東看著劉不訥上千人的隊伍驚嘆道。

劉不訥嘿嘿笑道：“這些都是半路要投靠咱們的，聽話得很，不聽話的我都沒要，纏著咱們的都給打了一頓趕跑了！”

“褒城縣什么情況？”李弘問道。

“鄉下地主被我殺了大半，剩下的要么跑了要么還沒來得及過去，農會和宣傳干事都沒在，分田工作不好做。”劉不訥回答道。

他這人有點自傲，過去是有些輕視程小樓的，現在真正獨立帶兵斗地主才認識到農會和宣傳科工作的難度。

不上手，根本不知道看起來簡單的工作有多復雜。

“服了？”李弘笑著問。

“服了，程科長是個有能力的。”劉不訥撓撓頭，接著問道：“接下來咱們去哪兒？”

李弘說道：“先去縣城嚇那知縣一嚇，然后打雞頭關！”

褒城知縣手底下有點巡檢兵，他不敢和劉不訥硬碰，但如果李弘直接去打雞頭關，知縣可能也不介意在后面搞點動作。

一千多人浩浩蕩蕩朝著褒城縣攻殺而去，知縣看李弘要攻城的架勢緊閉城門根本不敢應戰。

在縣城旁邊陳兵兩天，李弘抓緊時間讓大伙好好休息，接下來的行動可要消耗不少體力。

“報——”一名偵察兵飛奔向李弘的營帳。

“說！”

偵察兵緩過氣來之后急道：“巡撫帶著兩千人殺過來了！”

“啊，這怎么辦？雞頭關還打嗎？”

眾兩位營長和眾連長都犯怵，要是還堅持去打雞頭關，可能就會被三面包夾。

“嚴正！”李弘喊道。

“到！”一名連長出列上前。

攻打沔縣鈔關時，楊戌沖起來連自己的連隊都不要了，此人當時身為排長因為能穩住隊伍而被李弘看中，擴軍之后升為連長，此時他知道自己真正表現的機會來了！

李弘下令道：“你帶本部連隊，再分你一百近期投靠的老鄉組成加強連，佯攻雞頭關！二百人，給我把巡撫和雞頭關守軍拖五天！”

說完，李弘還把太監的衣服給扒了交給嚴正。

“是！”嚴正一點都沒在怕，拖住而已，不必硬碰硬，打不過跑就是了。

隨后李弘又下令道：“全軍開拔，裹甲銜枚，走小路回攻府城！”

嚴正領命帶著兩百人佯攻雞頭關，雞頭關守軍一沒摸清楚嚴正的底細，二是已經獲悉巡撫正帶兵朝自己方向趕來，選擇堅守不出。

李弘則帶著一千多主力走小路，快速朝府城方向繼續行軍。

褒城知縣被李弘嚇了兩天，此時既不敢追擊，也不敢馳援雞頭關，仍關閉城門堅守待援。

要是他此時出兵去騷擾李弘的主力軍，說不定等梁應澤趕到時兩伙人能正面干一場，但是他沒有，任由李弘大搖大擺離去。

李弘走小路向南，巡撫走大路向北，兩股部隊就此擦肩而過。

此時李弘的隊伍也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目標到底是哪里，說是要打府城，結果搶了鈔關，搶完鈔關說是要打褒城縣，結果又往回趕。

無所謂，聽軍令就行，反正休息是充分的，沿路也殺了不少地主補充糧食，吃喝休息都充分保障了。

梁應澤那邊則全然不同，他手底下的兵也是倉促募集來的，也沒訓練多久，先是快速奔襲到沔縣撲了個空，回府城之后也沒休息好就又往褒城縣趕。

雖然沒有正經打過一仗，但士卒此時皆是疲憊不堪。

以至于先頭小股部隊在遇上嚴正的加強連時被打得丟盔卸甲，落荒而逃。

梁應澤一看攻打雞頭關的部隊這么猛，以為真逮住李弘了，集中兵力準備發起總攻。

然后嚴正帶著人就跑了，理都不理他，只留下太監的衣服碎片給梁應澤發現，好讓梁應澤以為太監在自己手里。

接下來三天里雙方小規模交戰數次，互相都沒討到便宜。

嚴正二百人肯定不能正面硬剛兩千人，只能搞搞小規模偷襲。

而梁應澤這邊總是抓不到嚴正的影子，拳頭捏緊了不知道往哪個方向打。

第四日，梁應澤終于鎖定了嚴正的位置，準備一舉消滅這股賊寇。

“急報……急報……！”

“說！”梁應澤正準備發動攻擊，此時卻有種不祥的預感。

“府城……”

報信的哨騎氣喘吁吁，連話也說不利索，但光這兩個字就讓梁應澤心頭一緊，他怒吼道：“府城怎么了！快說！”

“李賊詐開城門，府城已經失陷了！”

梁應澤兩眼一抹黑，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左右及幕僚慌忙將他救醒。

梁應澤醒來以后，直接拔劍欲自刎。

一名幕僚緊緊抱住梁應澤的手勸道：“撫帥切莫沖動，李賊在城內立足未穩，此時回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梁應澤放下手中的劍，捶地大哭。

完了，全完了！

哭完，梁應澤還是下令道：“回府城！”

……

另一邊稍早些時候，李弘先放了一批俘虜趕他們回城，之后又將太監腿打斷，安排二十幾名戰斗員做敢死隊穿上官兵的衣服帶著太監去詐城。

楊戌主動接下了這個任務，做敢死隊隊長。

知府也不是全無腦子，他先核驗第一批逃回來的兵員身份，確認是之前守鈔關的兵之后便收了。

等第二批逃回的俘虜帶著受傷的太監回城，知府想也沒想就放進來了。

若是他蠢得要命，直接所有逃回來的人都不收，或是再聰明一點，每一名逃回來的俘虜都核驗身份，他都不會中李弘的計。

這知府真是蠢得不偏不倚。

因為太監身份尊貴，府城一應大小官員皆來迎接。

等眾官員靠近了，楊戌帶著敢死隊將大小官員全部格殺在當場，隨后又打開城門放李弘的主力進城。

穩定局勢以后，劉不訥問道：“團長，接下來咱們怎么辦？”

“留下二百人守城，剩下的全部去雞頭關，救援嚴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