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縣城里有兩家妓院，李弘進城很快就占領了這兩處地方。

對于要不要保留妓院，李弘和楊算的意見出現了分歧。

楊算覺得，城里一下子多了這么多人，大多數還是精力旺盛的年輕人，必須留給他們發泄的口子，不然容易生亂。

李弘很同意這種看法，保留了一些消費娛樂場所，但還是堅持要將妓院掃除。

這種堅持在楊算的眼里完全沒有必要，但是楊算拗不過李弘，只得由著李弘去干。

這日，小康鎮婦孺科科長李緋云在鄉下結束《白毛女》的巡演之后，又提著喇叭來到一家妓院。

龜公和樂戶都已經提前被帶走了，李弘的政策讓他們脫離賤籍，這群人分田落戶的積極性很高。

一部分妓女也趁機從了良，少部分樂師還愿意跟著去鄉下巡演。

甚至有部分樂師還帶走了幾個妓女，回去之后立即成家。

眼下留在這的些女子，是既沒有相好的帶她們走，也不愿意主動從良的，還有一些沒家可回的小孩子。

“姐姐妹妹們跟我來檢查身體，有病的隨我走去治病，沒病的跟咱們的王干事走，她會帶姐姐妹妹們去工作！”

妓女多疾病，不只是性病，更多的是因為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各種并發癥，再加上經常被打罵，妓院的底層女子都疾病纏身。

層級高一點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接客的收入被老鴇抽成之后能夠自己吃飯就不錯了，贖身那是想都別想。

但是李緋云這幾句話下去，卻沒有像她預計的一樣群起響應，而是招來陣陣譏笑。

發出譏笑聲的不是別人，正是她原本打算來解救的妓女們。

李緋云在鄉下感受慣了鄉親們的熱情，平日里做婦孺工作的時候雖然偶爾也有不順，但那都是老嫂子們的個人情緒問題，多開導開導就好了。

可是在這里，李緋云在這些女孩眼里看到的是蒼白和冷漠。

在他們眼里，拋頭露面不算什么，這些女孩一絲不掛的時候多了去了，她們只覺得李緋云一個女孩子家家提著一個碩大的喇叭十分好笑。

“平日里那些老鴇子怎么欺負你們的，都可以告訴我，我會把這些都告訴李鎮長，他會為咱們婦女出頭做主！”

老鴇子嚇得面如土色，但其他妓女卻沒人應聲。

李緋云看到大家的反應，悲切道：“姐妹們，難道你們不想離開這里嗎？”

“離開？離開這我們去哪兒？”一名妓女問道。

李緋云答道：“會唱戲的可以跟我一道去唱戲，手巧的可以去做織娘，能干的可以去給咱們的戰士洗衣做飯，都做不來的也能幫大爺大娘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小康鎮許多過去是老爺家丫鬟的姑娘只要是還沒嫁人的都是這樣安排，嫁了人就是另一回事了，家里有做不完的家務活。

李緋云知道眼前這些姑娘身份的特殊性，所以暫時沒有說嫁人的事情。

“哈哈哈……”眾妓女笑起來，“你這人說話可真好笑，做這些事情我們能討得什么好？還不如在床上一躺來錢痛快！”

李緋云堅決說道：“姐姐妹妹們咱們要站起來，不要躺下！”

話是這么說，可李緋云臉上還是紅得厲害。

眾妓女們看她這副模樣，更加放肆地笑出來，聲音傳得老遠。

卓翱和汪夢錫趕到時，正看見這群妓女在譏笑李緋云。

“笑什么，一個個都笑什么？”一名隨行的宣傳干事向妓女們怒吼。

李緋云演的喜兒在鄉下非常受歡迎，連帶著李緋云本人也很受大伙喜愛，此刻這名干事見李緋云受了委屈，簡直怒從心頭起。

“你們這些兵就干站著眼看李科長受委屈？”宣傳干事責問周圍的士兵。

因為妓女們只是互相說笑，誰也沒動手，既然如此，李弘的兵也不好使用暴力手段。

甚至有些妓女還拿自己的手帕團成團往那些兵士身上扔，有少數意志不堅定的，眼神不斷向手絹的來處瞟去，甚至軍姿也站不穩了。

聽到宣傳干事的話，那些意志不堅定的兵默默地低下了頭。

李緋云收拾好情緒，說道：“黃干事，不怪當兵的同志，是我的工作沒做好，這些姐妹平時都沒見過咱大同社的好思想，也不怪他們。”

她回身看見宣傳干事身邊還站著卓翱和汪夢錫，忙道：“二位見笑了。”

卓翱她是認識的，鎮長看中的讀書人，前幾天跟著程科長在學習，雖然不認識汪夢錫，但兩人一起來的，也都是文士打扮，那便是朋友了。

卓翱笑著行禮：“這些女人中毒已深，三言兩語勸不回來的。”

“我還是想試試。”李緋云堅定地說道。

“在下就不打擾了。”卓翱拉著汪夢錫退到一邊。

兩人一邊看，一邊聽，各自沉默。

過了許久，李緋云的嗓子都說得有些啞了，才有一個小姑娘壯著膽子舉手問：“姐姐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以后真的沒人再欺負我們？”

李緋云笑著答道：“沒有了，以后誰要是再敢欺負姐妹們就告訴我，我會讓他知道咱女人也不是光吃素的！”

小姑娘跌跌撞撞奔向李緋云，李緋云蹲下一把將她抱住，卻看見小姑娘身上胳膊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

“誰打的你？”李緋云問。

小姑娘手指向一名妓女，并不是老鴇。

那被指中的妓女立刻就慌了，罵道：“你個小雜種，老娘平時對你還不夠好嗎？你居然這會兒來坑害老娘！”

這名妓女穿著都比其他人要好一些，應該是院子里的頭牌一類。

李緋云問小姑娘：“確定是她嗎？”

小姑娘點點頭，又指了幾個女子。

“都抓起來！”

李緋云一聲令下，兵士們立即行動，開始抓人。

一些受了欺負但不敢作聲的小姑娘此時也壯了膽氣，紛紛跑到李緋云身邊開始指認平日里欺負自己的人。

另外，不需要指認，老鴇直接抓。

一時間雞飛狗跳。

有的妓女扯開衣服，故意讓兵士看見，希望求得網開一面，看得圍觀群眾一陣眼熱。

汪夢錫看到此場景，對卓翱憤憤道：“如你所說，中毒已深，無藥可救！”

卓翱只是笑笑，淡淡說道：“那又是誰給他們下的毒藥呢？是老鴇嗎？”

汪夢錫說道：“她們自甘墮落，就算別人不給下毒，她們也會出來賣春！”

卓翱譏笑道：“你說得倒是輕巧，是誰在買春你難道心里不清楚？”

汪夢錫沉默不語。

因為他明白，無論他自認為多么清高，無論他的個人道德有多么優良，都改變不了他本身是底層群眾的一員這個事實。

這些女子早就已經不是人了，是人人挑選的商品。

人被商品化以后，絕大多數像他這樣的底層人都不會是消費者。

即便他日后高中了，他再怎么潔身自好也避免不了成為他所厭惡的人群當中的一員。

卓翱繼續說道：“你不是自命清高嗎？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說草偃風自從嗎？我看你就是心比天高命卻比紙薄，生得一副卑賤的骨頭，還妄想做老爺！”

這話相當難聽，汪夢錫想反駁，想回擊，卻怎么也開不了口。

等混亂漸漸平息，李緋云才略顯疲憊地過來朝二人重新見禮：“沒處理好，讓兩位相公見笑了。”

卓翱回禮道：“哪里哪里，是這些女子的問題，李科長戲臺上風采不凡，戲臺下也英姿勃發，真是讓人佩服。”

彩虹屁并不能讓李緋云開心，她今天很是受挫。

“我還要去下一家，兩位相公還要觀看嗎？”

“不打擾李科長了。”卓翱回道。

李緋云不再說什么，又歇了一會兒，等押送的兵士回來以后朝另一家青樓走去。

有不少閑漢跟著李緋云的隊伍。

剛剛抓人的時候可有不少香艷的場景，去下一家說不定還能趕上趟。

等李緋云的隊伍走遠了，卓翱對汪夢錫說道：“李營長真神人也，連這等下賤之人也肯解救。”

汪夢錫看了這一陣，仍不屑道：“不過一些妓女而已，難道你家主人就是這樣治民的嗎？”

卓翱糾正道：“你不要亂講，李營長可不想做主人。誰都看不起這些下賤種，可營長還是愿意解救她們，既然這些人營長都愿意解救，那天下萬民又有誰不在他心頭上呢？至于說治民，你應該去鄉下看看營長的手段。”

“殺頭而已，有什么好看的？”汪夢錫這幾日在城里已經聽過不少傳聞。

卓翱冷笑一聲，不去理他，徑直回縣衙。

該到向李弘討差事的時候了。

汪夢錫左右無處可去，也跟著回了縣衙。

“如何？”李弘問道。

卓翱笑道：“以小生這些時日之見聞來看，許多人亟待營長去拯救，可他們有的人早已麻木不仁，即便救星到了自己跟前也不曉得投奔。究其原因，還是民智未開，我愿做一宣傳干事，開啟民智。”

“很好”李弘贊賞道，接著又問汪夢錫：“你呢？”

汪夢錫仍不做聲，他心里還是不服。

卓翱道：“營長可讓他隨我做幾天宣傳工作，我想等他多看幾場公審和訴苦會，此人心意會轉變的。”

李弘點點頭：“那行。”

現在李弘手下缺人缺到了只要識字就是人才的地步，縣城的秩序需要盡快恢復，各鄉村也需要盡快分田。

所以李弘才愿意給汪夢錫時間轉變思想，自己手底下太特么缺讀書人了！

而且自從李弘占了縣城，周邊各鄉便接連爆發了起義，但再鮮有主動投獻李弘的。

各個起義首領都想當大王，而且在他們看來李弘的手段也沒什么了不起的，不過是殺地主分田分糧食，很好學的嘛。

甚至周邊的幾個縣也都是一股山雨欲來的態勢。

但是這些個反賊頭子最多也就發展成流賊的程度，殺了地主之后自己很快便成了新的地主。

沒什么新意。

但是李弘暫時沒有能力去打他們，城里的一攤子爛事就夠他頭疼的了。

另外，軍隊的擴張和建設也得盡快拉起來。

之前一道攻打縣城的礦工隊伍有一半都自愿分了田回去做農民去了，剩下的一百人剛好組成一支新的連隊，由那礦工頭子何東做連長。

四個連的兵力仍然不夠，而且礦工組成的四連也需要訓練才能上戰場。

雖然這支連隊的組織度還算可以，但是紀律仍需狠抓。

而且隊伍還需要擴張。

李弘很快就在城內外和各新建的鎮子張貼了招兵告示，踴躍參軍的單身漢足有兩千余人。

雖然缺人，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要，基礎的篩選條件還是要設置，更何況這其中不少人是聽說李弘的軍隊管吃飽飯才來的。

最終，李弘留下了一千多人，加上原有的三個連隊剛好一個標準團的兵力。

李弘自己也順理成章地自領團長職務，政務上兼領著幾個新設鎮子的鎮長，沒有自領縣長。

沒幾天，李弘又將原有的三支連隊打散編入到新的隊伍當中，攻打縣城時立功的班排長都原地升級。

團下面設置三個營，一營營長劉不訥，二營營長張福，三營營長何東，各四百人。

楊戌不喜歡帶那么多兵，李弘便讓他做了警衛連長，只帶一個二百人的加強連，李弘自己再親自帶一個百人連隊。

除了原先楊戌手下那些排長升了連長現在和楊戌在職務上平級覺得有些尷尬以外，大伙兒都很開心。

也不是不想養更多的隊伍，而是實在養不起。

一千五百人的半脫產軍隊一天光吃飯就得干掉幾石糧食。

更不要說日常訓練這種事情，管理一千人和管理一百人根本不是十倍工作量的關系，而是需要花費幾十上百倍的精力。

但是好在，李弘被圍剿的焦慮情緒有所緩解，再不用擔心知府募鄉勇過來攻打了。

知府募兵也是些新兵蛋子，看誰爆兵爆得過誰！

趁著訓練隊伍和恢復秩序的空擋，李弘掛念起還在舅父家的小妹，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暫時不能把小妹接到身邊，但不管怎么樣總得確認一下小妹的情況。

他自認私自從舅父家里跑出來對小妹屬于相當不負責，心里總有股愧疚感。

舅公楊知忠對自己的態度還算不錯，但那是因為自己是兩家共有的獨苗，誰知道一家人會對妹妹這個女娃怎么樣？

李弘寫下兩封信，又包了些禮物，喚來趙登問道：“你可愿跑一趟西安府？”

“去做什么？”趙登很興奮，他哥趙豐在打太監的時候立了大功，又分了五畝田和二十兩銀子，他現在對李弘的崇拜之情是越來越強了。

“我的私事。”李弘說道。

“啊？”

李弘說道：“幫我送點禮物給我舅父家，再帶兩封信過去，最重要的是看看我妹妹李貞過得如何。”

趙登撓撓頭：“去倒是可以，可我不認識路啊……”

李弘無奈又給他找了幾個向導，并派了幾個小康鎮的老兵保護，趙登才安心走了。

趙登走后，李弘終于想起來自己在漢中府好像還有一群所謂的“家人”。

奪田吃絕戶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