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韃子摸索著接過涼透的饅頭放進懷里，問道：“那些飯食呢？”

李弘有些無語，好端端的饅頭不吃，非要掛念那些被踩爛的東西。

已經不能被稱作食物了。

李弘也摸索著把那一團混雜著泥灰和血水的東西推到小韃子腳邊，道：“在這呢?！?

小韃子摸了摸，不疑有他，坐起身來，拿起來就往嘴里塞。

李弘依稀見他真的在吃，沒好氣道：“你有毛病吧，好好的饅頭不吃吃這些，要不然你把饅頭還我？！”

小韃子不理他，繼續往嘴里塞吃食，而且吃得很認真。

過了一會兒，小韃子也沒把那些吃完，而是扯出一塊破布來把剩下的包了，重新放回懷里。

“你是誰？”小韃子的語氣仍然警惕。

李弘嘆了口氣，把日間小韃子被打暈之后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沉默許久，小韃子憋出一句謝謝。

吃過東西之后，小韃子體力恢復了一些，全然不在乎自己身上的傷痛，立即站起來。

“不喝水？”

“你有？”

“還剩一點?！?

小韃子喝下碗底的最后一點水，將碗遞回去，不說話，循著來時的路，摸索著往回走

李弘小心翼翼地將妹妹轉到背上背著，跟著小韃子向前走。

雖然李弘并不知道小韃子要去哪里，但兄妹倆此刻也沒地兒去，也許小韃子還有個窩呢？

看著眼前模糊的人影，也許是為了緩解尷尬，李弘問道：“他們為什么叫你小韃子。”

小韃子面色忽然變得猙獰，只不過他背對著李弘，李弘沒看見。

“我是遼東漢人，不是韃子。我家人都被韃子殺了，我自個被韃子抓去做了奴仆，剃光了頭發，還差點被閹，后來老爹帶著我逃了出來，一路到了這里。我到這兒的時候一口遼東話，頭上又沒毛，他們便叫我小韃子。”

說完，他頓了頓，繼續道：“我恨韃子，你不要叫我小韃子。”

“……”

“我叫李弘，木子李，弘揚的弘，你貴姓？”李弘自我介紹一番，又試探問道。

“姓楊，楊狗子，老爹嫌這個名字難聽，給我改名叫楊戌，說是一個意思。”

楊戌想了想，又補充道：“你還是可以叫我狗子?！?

“……”

李弘不知說什么好，想了想，道：“你跟我媽一個姓。”

楊戌站住，回頭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向李弘聲音傳來的方向。

李弘以為到地方了，問道：“你住這兒嗎？”

說罷，李弘環顧四周，發現是一富戶的房子墻邊，抬頭可以看到墻內的燈火。

“住這種地方犯不著去討飯吧?！崩詈雴柕?。

“你是傻子嗎？”楊戌喝問道。

“……”

“為什么幫我？”

楊戌這兩年受盡了磨難，好不容易被老爹帶著從韃子手底下逃了出來，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整日被本地乞丐欺負不說，老爹還得了癆病。這期間除了老爹沒有人對楊戌如此友善過，他總覺得李弘別有所圖。

“有個快死的人在旁邊，討飯容易些?！崩詈牒苷\實地答道。

“……”

對話再次停滯了下來，兩名少年繼續沉默著摸索向前。

李弘突然想起日間自己被圍毆時那領頭的十三大王說的話，問道：“你是遼東人，怎么逃難到了陜西？”

“老爹是這里的人。”楊戌平靜答道。

“你是遼東人，你爹怎么是陜西人？”

楊戌答道：“老爹也被韃子抓了，但是老爹覺得我有本事，認了我做干兒子。”

這回輪到李弘沉默了，他完全不了解此時大明的全國局勢。

相比于此，解決眼前的困境更重要。

于是他問道：“你住哪兒？”

“前邊，不遠了。”

李弘又問道：“你也被那十三大王欺負嗎？”

“十三大王算個屁，要是在遼東，我砍死他?！睏钚鐞汉莺莸卣f道。

嗯，遼東民風淳樸不是蓋的。

“他不過是個小乞丐頭子，這一片乞丐幫的大頭頭是城里哪個老爺的小舅子，因為這事兒上不得臺面，加上他自己姓王才給自己取了個諢號叫大大王?！?

“那他叫什么？”

“不知道，只知道咸寧縣城里哪些乞丐去哪兒討飯都是定好了的，大大王管的外城這一片，他們每天都要給大大王上二十個銅子的貢錢，不交就要被他手下的小乞丐頭子打。小乞丐頭子負責收貢錢，少的收二十五六個銅子，多的要收三十七八個，交夠大大王的，剩下的都是他們自己的。之后每天再把留下的分出去幾個就有一群忠實的狗腿子給他們辦事，辦不了的大大王的姐夫也能把你辦了?！?

“至于這十三大王，號都排不上，十三是他自個給自個排的位次?！?

“你了解得倒是清楚。”李弘感慨道。

形勢比他想的還要嚴峻，原本他以為本地丐幫是一個松散的幫會組織，上貢相當于交保護費，卻不想這是一門生意。

自己即將成為這門生意下的一員，這讓李弘很不舒服。

境遇惡劣至此，李弘可以接受自己成為一個乞丐，畢竟乞丐也能當皇帝，大明太祖爺也落魄過。

但一旦成為這個組織的一員，成為乞丐成為他人斂財的工具，這是永無翻身之日的下場。

當務之急，要么擺脫乞丐身份，要么先把這個靠乞丐斂財的組織打掉。

但是光靠自己肯定是不行的，而且李貞在這種時候儼然是個拖油瓶。

六歲的小姑娘，扔在那哪兒都不放心，只能帶在身邊。

所以他需要一個幫手，或者一個立足點。

先把眼前的危機度過，再去長安縣李楊氏的娘家看看能不能收留一二。

實在不行，先把妹妹交給舅家，自己一個人也好闖蕩。

“你沒交貢錢嗎？”李弘又問道。

楊戌不屑道：“他們單挑打不過我，一群人攆不上我，只是這段時間老爹病得厲害，我沒工夫搭理他們。”

“等等，你先前說你老爹什么病來著？”李弘忽然想起什么，忙問道。

“癆病啊。”楊戌回答得很干脆。

李弘心里一緊。

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