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計手里提著一根哨棒，嘴里叫罵著，卻見眼前不是那小韃子，洶洶氣勢頓時去了大半。

定眼一看，發現門口還是個小乞丐，還牽著一個小小乞丐，消散的氣勢瞬間提起。

“哪兒來的乞丐，別站門口礙生意。”

伙計把哨棒別在腰上，勉強擠出幾分跋扈的神情，朝李弘兄妹揮了揮手。

李弘無奈，但肚子里沒有貨，哪兒能空走一趟？

他趁那伙計還未轉身進去，朝對方行了個書生禮，道：“我兄妹二人家中遭難流落至此，手上有一宮廷御菜秘方，您行行好，煩請通稟一聲。”

伙計來了興致，伸出一只手來，道：“拿來我看看。”

李弘回道：“這方子貴重得很，所以存在我腦子里，還望小哥將掌柜請出來。”

伙計的臉頓時胯了下去，從腰間抽出哨棒，威脅道：“再不滾就打你。”

李弘把頭一縮，牽著妹妹李貞走到一邊蹲下，仔細觀察路上行人有無看起來有點錢的。

故作玄虛的法子不頂用，得趕快找到飯票才行。

說書和做飯可能是李弘此刻僅有的能吸引到大明富人技能，但是得找個看起來腦子不太好使的忽悠。

過了一會兒，從街道的另一頭走來一個少年，看起來十二三歲的樣子，瘦餓得厲害，衣服也破破爛爛，走路都晃晃悠悠。

看起來應該是很久沒有吃飽飯。

人都幸與不幸都是來源于比較。

李弘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也沒那么慘。

好歹今天吃了半個饅頭，懷里還有一個。

嗯…好歹自己還有個碗，那少年好像連碗都沒有。

少年搖搖晃晃地走到食肆門口，遠遠地等待了一會兒，抓住一個空擋，以不符合自己身體狀態的速度沖進食肆。

一陣喧騰與喝罵之后，少年懷抱著一些飯菜沖了出來，不等伙計們追上，腳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懷里的飯菜灑了一地。

很快，伙計們和在飯桌上被搶了飯食的食客們怒氣沖沖地追了出來，圍著就打。

“又是你這個小韃子，這次咱哥幾個一定要你好好長長記性！”

被稱作小韃子的少年全然不在乎身上遭受的拳打腳踢，自顧自地將散落在地上的飯菜用雙臂攏在胸口護住。

食客的氣消得快，這幾天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店家都會重新做一份或者退錢，于他們而言被小乞丐搶飯只是氣憤，其實沒什么損失，只是踹了幾腳便開始站在一邊罵。

伙計們就不一樣了，這小韃子來一次自己的工錢就要被掌柜扣一次，這個月的工錢因為這小韃子都快被扣完了，如何能不憤怒？

他們見小韃子把飯食護在身下，合力將小韃子抬起來，你一腳我一腳地踩爛了地上本就亂七八糟的飯和菜，隨后又重重地將小韃子摔在地上，狠狠地用腳踹。

許久，小韃子被打得再不動彈，幾個伙計漸漸停手。

“停！別把他打死了。”

他們倒是不在乎一個乞丐的死活，這年景哪兒還不餓死幾個人？

但死在店子門口可不行，東家的生意還得做呢。

幾人朝小韃子身上啐了幾口唾沫，將小韃子拖到道路一邊，血液混雜著灰塵在地上劃出一道道黑褐色的拖痕。

李弘用手捂住妹妹李貞的雙眼，全程目睹這一切。

他走上前去，把已經被踩得稀爛的飯食拾起來，捧著放到奄奄一息的小乞丐面前，這是他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同情。

但也僅此而已。

自身難保的人，幫不了別人什么。

李弘牽著妹妹在小韃子身邊坐下，將碗重新擺好，靜靜等他醒來或死去。

身邊有個將死的人，也許更能激起人們的同情心，多施舍幾個銅錢。

但一直等到天色將晚，都沒有行人施舍出一枚銅錢。

直到食肆里走出一個身邊跟著幾個長隨的胖子。

胖子一邊剔著牙一邊在和身后的長隨交代些什么，路過李弘和躺在地上的小韃子時余光瞥了一眼，走過去又退回來。

“這就是那個天天來搶飯的小韃子？”胖子指著還未醒來的小韃子，朝身邊人問道。

一個仆役弓著腰答道：“老爺，就是他”

說完，那仆役又補充道：“小的這就把他趕走，不讓他臟了老爺的眼睛。”

“賞他幾個錢，叫他莫再搶了。”說著，胖子從袖子里摸出一把銅錢遞給仆役，約莫二三十個的樣子。

仆役把錢接過，走到李弘面前，背對著胖子，當著李弘的面把胖子給的二三十好錢收緊自己懷里，又取出幾枚爛錢扔到李弘碗里叮當作響。

“咱家老爺賞你的，你把這小韃子看好，莫要讓他再出來搶貴人的飯食，知道嗎？”仆役站得筆直，睥睨著說道。

李弘站起來，待到久蹲起身的眩暈感散去，對著胖子勉強行了一個書生禮，答道：“多謝貴人。”

仆役也沒想到眼前這乞丐竟然是個遭難的小相公，吃了一驚，也沒多糾纏什么，轉身回去復命。

很快，一行人遠去。

趁著天還沒有黑完全，李弘牽著妹妹去包子鋪問了饅頭包子的價格，買了三個白面大饅頭和一個肉包子，又向店家討了一碗熱水，把僅有的幾枚爛銅錢花了個干凈。

好歹撐過今晚是沒問題。

回到小韃子身邊，李弘見他還沒醒轉過來，把先前討來的冷饅頭放在他身邊，自己和妹妹分食買來的熱饅頭包子。

饅頭是自己的，肉包子給妹妹。

李貞餓得急了，一口咬下包子的一小塊，肉油從包子里面流出來，順著小姑娘的下巴流到脖頸處。

李弘撕下一小塊饅頭，把李貞脖頸處的油擦了，又把沾滿油的饅頭塊塞到小姑娘的嘴里。

“好喝，小哥也喝。”李貞把肉汁喝了一半，笑盈盈地把剩下半個包子遞給李弘。

李弘也笑著接過半個包子，摸了摸妹妹的頭頂。

李貞剛吃下半個包子和一小塊饅頭，雖然沒有全飽，但是肚中不再饑餓，活潑的性子恢復了些，用頭頂蹭了蹭李弘的掌心。

包子已經有些冷了，里面的油脂開始凝固，如果是在現代社會，李弘看都不會看一眼。

李弘把包子送到嘴邊，很珍惜地慢慢吮吸肉汁，似是在吃某種世間絕頂的美味。

吸完肉汁，李弘又把半個包子還給李貞，又撕了一小塊饅頭片給妹妹。

小姑娘餓久了，吃下一個包子和少許饅頭后開始犯困，窩在李弘懷里漸漸睡去。

李弘也沒什么好給她蓋的，只得團團把妹妹抱住。

待到天色完全黑下來，一旁的小韃子才漸漸轉醒，輕輕喊渴。

“你醒啦。”

小韃子猛然驚醒，迅速坐起來，又因為傷痛躺了下去。

“反應那么大干嘛？饅頭吃不吃？”

今夜弦月，月光本就不是很強，加之小韃子夜盲，看不清李弘的容貌，警覺地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李弘現在也有些夜盲，但依稀能看見小韃子的輪廓，摸索著把饅頭推到小韃子腳邊。

“吃吧，這些是用你名義討來的錢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