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民沒有夜襲趙家莊的原因不僅僅是夜盲，還因為沒有吃的。

在外城搜刮了一圈，湊到的糧食也不多，能填飽肚子的人自然也不多。

被咸寧縣的巡檢兵趕走后，領頭的震山響把為數不多的糧食給一些看起來還算高大的男子，只有這一小伙人及其家人吃上了飽飯，剩下的最多也就分得一碗面糊糊。

不過倒是比官府發的粥要稠一點。

一伙人裹挾著流民，到了趙家莊附近時已經入夜，便不敢再往前。

畢竟真正有戰斗力的只有看著強壯的幾十個人，被震山響安排為親兵。

這幾十個人還多是老實巴交的佃戶出身，地里旱得不成樣子，一年的收成交不起租子逃荒才成為流民。

震山響振臂一呼，一群人莫名其妙就從流民變身成為亂民。

好在跟著大哥（震山響）能填飽肚子，而且大哥說了，等搶了趙家莊，以后日日都能吃飽飯，而且不用再給地主交租子，也不用給官府交公糧。

大哥還說了，等搶了趙家莊，就給發老婆，有老婆的發小妾。

到了第二天早晨，亂民分成兩撥往趙家莊沖殺而來。

流民在前，親兵在后壓陣。

逼迫老百姓在前面當炮灰，造反頭子常用的手段。

但是這種戰術翻車率高，引發的矛盾也多，稍微兵力多一點也不會使這種下下策。

面對官軍也就壯壯聲勢而已。

但是面對鄉下護院家丁壯聲勢的作用已經足夠了。

在趙家家丁嘴里浩浩蕩蕩的亂民群體，其實也就二百來人，畢竟還能走幾十里路趕到這兒來的也不多。

但是架不住村民們害怕，在亂民們到達前就以及四散奔逃。

搶水械斗的時候，戰斗力比官軍都強。

面對土匪搶劫的時候呢，又跑得比誰都快。

本來就松散的亂民沖進莊子里之后就散開來，搶錢搶糧。

不是和村民搶，而是和其他同伙互相搶。

面對唾手可得的錢財和糧食，原本老實巴交的立即農民成了兇惡的匪徒，連被裹挾的流民也成了搶劫的一份子。

搶到多少各憑本事。

震山響是個有點見識的，他知道村民家里肯定沒什么錢，糧食也就幾天到幾個月的口糧，真正有錢有糧的肯定是莊子里的土豪。

土豪都住大宅子，于是震山響帶領著自己的親兵，拿著棍棒驅趕正在互相爭搶的流民往前面大宅子的方向殺去。

另一邊，守宅子的家丁按親疏關系被分成兩隊，關系遠的被安排在前面抵抗，關系近的在后面壓陣，形成兩道防線。

李弘和楊戌自然被分到第一隊。

人也不多，也就二十來個人，由那叫張大的家丁頭頭帶領。

周圍還有一些拿著扁擔鋤頭的村民，聚在一起壯膽。

雖然不相信亂民真的有成千上萬，但李弘搞不清楚對面的真實情況，和楊戌一起躲在隊伍最后面。

等震山響的大軍靠近了，李弘才看見稀稀拉拉的一伙人在靠近，前進速度慢如烏龜。

遠遠的，李弘的確看見有一面大旗，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什么山什么，具體看清。

等亂民再近些，家丁們還沒有什么，旁邊的村民已經有人開始雙腿打顫。

李弘看在眼里，心知不能完全靠這伙人，于是他摸到前面，扯了扯張大的袖子，道：“張教頭，不如咱們先發制人，沖過去把賊首干掉。”

張大甩開扯袖子的手，也不回頭看是誰，直接沒好氣道：“你他娘要是想死不管直接從山上跳下去還是從井口跳下去都行，別牽累我老子。”

隊伍里其他人也聽到了李弘的建議，紛紛叫罵起來。

李弘在隊伍前面看著以龜速靠近的亂民，大聲道：“賊子隊形散亂，只要把賊首干掉，他們就都跑了！”

沒人信這一套斬首理論，眼看著亂民還在靠近，已經有人村民扔下手里的鋤頭逃跑。

李弘自認為自己不是關老爺，沒有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的本領，又默默退回到隊伍最后面去。

后面壓陣的趙三卻看見前面有人逃跑，大喊道：“大伙兒別跑！留下來一起保衛家園！”

這一聲下去，逃跑的更多了。

保衛誰的家園？

趙老爺的，跟我有什么關系？

張大回頭一看，身后的人已經少了一半，立即帶著家丁往回走。

另一半人看著張教頭也要走，立即一哄而散了。

李弘滿頭黑線，這都不能算一觸即潰。

因為觸都還沒觸上呢。

李弘不可能帶著楊戌兩個人和亂民肉搏，只能拉著楊戌跟在隊伍最后面一起后撤。

潰逃時自己人才是最大的威脅，推搡踩踏之中一個不小心可能就交代了。

李弘回頭看了一眼亂民，同樣松散、同樣無組織無紀律。

明明主動出擊就能一擊制勝，真是有心無力。

原本的兩道防線隨著張教頭帶的人回來合為一道，又收攏一些暫時無處可去的村民，一起守在宅子四周，還是等著亂民們殺過來。

趙宅地勢較高，從村子里到趙宅要經過一道緩坡。

等亂民沖到緩坡下，還沒逃跑的家丁們眼看著沒法再后退了，終于有人大吼一聲沖了上去，兩撥人總算是混戰在一起。

其實亂民的武器還不如臨時過來參加戰斗的村民，好歹鐮刀鋤頭都是鐵制的，亂民只有震山響的那二十幾個親兵手里有武器。

少數人手里拿著剛搶來的菜刀，大多數人手里還是路上撿的木頭棍子。

但是亂民氣勢正盛，趙家家丁和村民看著對方人多勢眾心里害怕得緊，雙方開片反而是趙家莊這邊落了下風。

混亂中，李弘拉住楊戌。

“狗子，靠這群人是打不贏的，咱倆去把那賊首干掉！”

直接沖陣李弘當然不敢，但是此刻情況不一樣，渾水好摸魚。

楊戌挑開一個亂民，大聲回道：“我沒看見旗子！”

“我看見了，在后面，那王八蛋沒敢沖上來，咱們繞到后邊去。”李弘一邊拉著楊戌跑出正在混戰的人群一邊說道。

反正逃跑的人很多，兩個少年跑了，混戰的兩邊都沒人注意。

亂民那邊個個灰頭土臉的，李弘和楊戌當乞丐也很有經驗了，各自把頭發抓亂，又互相往對方身上撒了些泥土，造型看起來和亂民沒什么兩樣。

兩人又在一旁尋摸了一會兒，確定了震山響的旗子所在，避著趙家莊這邊的人慢慢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