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城，府衙。

堂前空地上擺著一排大車，女使、雜役正往復(fù)間內(nèi)外搬挪，取來大大小小箱籠。體己管事站在一旁空地盯著，時不時呵斥幾句。

幾個女眷聚在一旁哭哭啼啼的，令韓松額角皺紋愈發(fā)的深了。身邊婆子知趣去勸，反倒哭聲更大。

一個衣著華麗的婦人哭哭啼啼道：“當(dāng)初非要再任三年混資歷，如今可算是禍事了。要我說，當(dāng)初澤州任滿就該歸去東京掛個閑職，也好過如今朝不保夕，與虎謀皮！”

若是尋常人婦人，管事這會就該上去掌嘴，狠狠叱罵。但她是韓松正妻，恩師嫡女，抱怨幾句婆子、管事又能說些甚么？

韓松聽得她這般說，取了罩衣快步走去，輕輕披上拉入房中道：“我知你苦，與梁山賊子合作兇險萬分。但我這知州做了三年又三年，始終不得擇選入京，若林沖真能籌來過往拖欠兩稅錢糧，我必能高升。”

“暫且忍耐一年，只一年后我任期滿了，此地如何便與我無關(guān)。”

婦人還想說些甚么，卻被屋外吵鬧打斷。韓松推門去看，就見一高大甲士候立堂外，甲胄上大塊絳紅血跡，使女、婆子們受不住驚嚇，登時呼喊了起來。

那甲士見韓松出來，略拱手道：“韓知州，我家大帥有事相商，請州中各族廳中詳談，就差你了！”

管事聽他言語間無半分恭敬，剛想去罵，卻生生停了腳步，這可非以往賊配軍，這是真的賊人，爭口氣哪有小命重要。

韓松這會迎了出來，從袖筒里遞過去幾兩銀子堆笑道：“卞將軍，今日喚我等所為何事，可否能指點一二？”

卞祥接過銀子隨口應(yīng)道：“也非甚么大事，只是想讓諸位來觀一人。韓知州隨我來便是，余下你見了便知。”

韓松聽他這般說，便岔開話題問些雜七雜八細碎小事，兩人說話間便至廳堂。

卞祥側(cè)立林沖身后，韓松趕忙在右首落座。此時廳中全州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在這了，依照捐錢與否，分兩側(cè)落座。

“人齊了，那我就說事情了。”

林沖輕咳一聲，笑著道：“我知道你們大都看不起我，覺得我梁山不過一時之盛，旋氣旋滅不外如是。故此有幾家意圖抗令，違命不從。”

“今日喚大家來此，也非甚么大事。不過想請諸位觀賞一景，其名三世同堂！”

說道此處，林沖拍手示意，隨及兩個披掛士卒自廳外入內(nèi)，將幾個深褐色包裹放至正中。

那幾家未曾籌糧的家主、族長，本對林沖此前話語十分不屑。此刻突見這幾個包裹，頓感心緒不寧，那深褐色可非自然形成，隔著這般老遠都能聞到腥臭，那是大量血跡凝結(jié)形成色彩！

誰？是哪家子弟被殺？

眾人盡皆環(huán)視，再次確認相熟家族可還在座，面上略帶驚恐。

“諸位，景觀就在此了，就請扈家少爺扈成為我等揭曉。”林沖提高音量喊道。

話音剛落，扈成便自廳外走進。頓時廳中仿佛炸開鍋般喧鬧，扈家向來以祝家馬首是瞻，又怎會聽命賊寇？

前幾日城中賊兵退卻大部，難道是......

不急去想，扈成已然走至中央，徑直掀開包裹，里面頓時跌出幾個碩大頭顱。仔細去看，只見上至祝朝奉，下至三歲嬰孩，祝家三代人丁盡數(shù)在此！

廳中喧鬧驟然平息，眾人皆張個嘴發(fā)不出半點聲音，愣在那。

“祝家做亂，勾結(jié)逆賊侵擾鄆、陽谷兩縣，同梁山匪寇霍亂濟州，如今已被我軍團練黃信斬了，家小俱在此處，同匪首林沖首級不日遞送東京。”

“濟州動蕩，賊寇雖滅，但余眾甚多。我此前說過，周內(nèi)各縣保甲廢弛、壯丁逃逸，我愿填補空缺，錢糧由諸位支付。這件事，現(xiàn)在能辦了嗎？”

林沖雖面上帶笑，但語氣極盡冷酷、森然，仿若九幽地獄奪命使者，令眾人不禁打個冷顫。

這才幾日功夫，他就將祝家滅了？祝家屯民過萬，三子皆有勇名，麾下莊丁驍勇精銳！就......這么簡單便敗了？

眾人將目光投向扈成，扈成苦笑一聲，微微頷首。

林沖見眾人不答，頓時高聲再問：“我說，能辦了嗎！”

身后卞祥應(yīng)聲而出，盔甲碰撞間又躍出三五甲士，清冷刀光刺得眾人生疼。韓松反應(yīng)快些，立刻應(yīng)答道：“辦得了。辦得了，我等早就想辦此事，保甲名額已經(jīng)整理齊全，只等將軍去取，不......我一會送至將軍手中。”

“如此便好，只不過此次出兵我損失甚大，故此軍俸較之前再加一成！此事，就你來負責(zé)，我之后會派人對接。”

韓松心中滴血，此前俸祿已然較尋常禁軍更高，此刻在加三成當(dāng)真要他老命，但他看席間眾人面色如土，顯然已沒了心氣，只得道：“這是自然，這是下官榮幸。”

“那就這么定了。”

林沖再指曹正道：“對了，諸位認識一下，濟州團練使黃信，往后可莫要認錯！”

說罷轉(zhuǎn)身就走，毫不耽擱。

外頭甲士行進轟鳴聲大作，也不知有多少人悄然掩藏一旁，這會才走。

見他走了，廳里豪強人物頓時癱軟，粗氣連喘，一時相顧無言，只盯著祝朝奉人頭發(fā)愣。

待至濟州城外，便見周遭河灘雖是廢棄，但田間終究有些百姓勞作，裴宣主政之下，幾日內(nèi)重審?fù)赵┌福置孔渚儾侗I賊，但有傷人性命者全數(shù)處死，余者充軍。

這幾番折騰下來，濟州百姓忽覺梁山匪寇打入城來，也未有甚么不好。不僅收拾往昔欺壓良幼的市井流氓，還整治貪官污吏開倉放糧，分田治水。如此，城中活力逐步恢復(fù)，商賈小販已再次行走于街道、鄉(xiāng)間；更有膽子大的跑來軍營販賣吃食，搗鼓些新奇玩意賣與士卒。

林沖望著此景對曹正道：“我們?nèi)缃耠m是穩(wěn)住濟州局勢，看似基業(yè)已成，但此不過假象，好似鏡中月、水中花，烈火烹油般驚險萬分。”

曹正心思一動，連忙道：“師傅要遣我往何地駐守？我定不辱使命！”

林沖笑道：“好！與你我便不客氣，都是自家人。”

“出兵攻濟州時，我本只想取兩縣便好，唯恐官府大軍攻殺。但如今看來，我朝內(nèi)地承平日久，完全不堪戰(zhàn)，但終究不能不防。”

“西側(cè)廣濟軍側(cè)臥酣睡，我要你除本部兵馬外，再自募兵五百，合計千人軍屯洙水，一則濟州只差金鄉(xiāng)一縣未能納入麾下，二則此地易攻難守，我愿拜你為將，筑城建堡扼守此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