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秦,需要一縣縣令出具爰書的情況,大致有兩種。
一種是為吏,也就是做官,那肯定是得調查清楚子孫三代有無犯罪記錄的。
如趙延之前被太醫令看重,想要令他為大秦太醫,便派人去了沛縣,要求沛縣縣令給趙延出具了爰書。
爰書上重點問詢了趙延是否會醫術,有無祭祀經驗。
沛縣縣令據實寫了“無”,但無妨,夏無且并不在乎,只要趙延身家清白,便可為大秦所用。
還有一種需要一縣縣令出具爰書的情況是觸犯了秦律,需要判案斷獄。
如之前在泗水撈鼎之時,“里”犯了偷盜罪,負責審判他的李斯便也派人去了沛縣,要求沛縣縣令給“里”出具了爰書。
那爰書上,不僅有“里”的生平,還有他在沛縣的各種犯罪記錄。
基于此爰書,李斯才判了“里”一個罪加一等數罪并罰!
需要一縣縣令出具爰書的情況,雖有這兩種,但前來取爰書的人,卻絕對不被允許告知縣令,到底是哪種情況才需要的爰書。
這是提防縣令欺上瞞下,在爰書上有不實之言論。
舉個例子,倘若一人通過了大秦的試吏,可以為吏,這個時候便需要縣令出具爰書了。
但這縣令若與此人是有仇的,他生怕此人發達之后會報復自己,就很有可能會弄虛作假,欺下瞞上,原本清清白白的身家,也可能會多上幾條犯罪記錄。
再比如,一人犯了法,需要被判案,但此人與縣令有舊,曾經交好,縣令亦是有可能在爰書中為其多說好話的,如此,便失了公允!
所以,到底是作何之用的爰書,得靠縣令自己去猜……
當然了,鐵公無私的縣令是不屑于去猜的,據實以報便是了。
但沛縣之縣令……顯然并不屬于此列!
他接到要給趙延出具爰書的命令之后,第一時間想的便是,趙延又升官了?還是作奸犯科,觸犯了秦律?
沛縣縣令更傾向于第一種猜測,因為來者,是中車府令趙高手下的車府衛!而且,他重點問詢的問題是,趙延知不知馬。
沛縣縣令想都沒想的答道:“其不知也。”
趙延黔首出身,不曾擁有過自己的駿馬,亦沒有為他人養馬的經歷。
他與劉邦、呂雉夫妻交好,而劉邦呂雉的家里,亦是沒有駿馬的。
呂雉的娘家呂公倒是有養駿馬,可那都跟趙延沒有半毛錢的關系,莫說是養馬或者是騎馬了,就連馬車,他也只坐過一次,還是在他愿意代替劉邦去泗水撈鼎之后,劉邦“感激”他的義舉,從友朋家借來的馬車。
所以,依照沛縣縣令的認知,趙延并不知馬懂馬。
但這顯然不是那車府衛想要的答案……他可是得到了李斯吩咐的,想要坐實了趙延的謀殺之名,趙延必須得知馬懂馬!
李斯還給了那車府衛承諾,說是只要此事辦妥,便把他調去廷尉寺任職。
廷尉乃大秦九卿之一,掌管廷尉獄以及大秦司法的制定與改良,肯定不是一個區區的中車府令能夠相比的啊。
從車府衛到廷尉寺下之酷吏,這是妥妥的升遷!
而且,背靠大樹好乘涼,怎么看,李斯這顆大樹都要比趙高粗壯的多啊。
所以這車府衛早就一口答應了,必會為李斯辦好此差事。
而聽得沛縣縣令說趙延竟不能知馬懂馬,他就眉頭一蹙道:“他真的不知馬懂馬嗎?”
沛縣縣令嚇得一激靈,小心翼翼的問道:“那他便是知馬懂馬的?”
車府衛:“……汝乃沛縣縣令,他是否知馬懂馬,你最清楚,何以要問我?”
沛縣縣令被難住了。
他拿不定主意,遂去找了蕭何,二人正商討著到底趙延該不該“知馬懂馬”,劉邦不知怎么收到消息徑直跑到縣衙里來了。
進門后他便大喊大叫道:“可是季那兄弟延有消息傳來了?”
沛縣縣令頭疼道:“這個無賴怎么來了?”
蕭何想了想,說道:“季雖無賴,卻是個有主意的,不如把這個問題拋給他,若出了差錯,亦有人可以為此事負責。”
沛縣縣令聞言眼前一亮,道:“快!快把劉季請進來!”
劉邦大咧咧的進屋,問道:“可是我兄弟延有甚好消息傳來?”
沛縣縣令笑道:“大好的消息,延恐怕又要升遷了。”
“升遷?”劉邦問道。
沛縣縣令答道:“中車府令趙高手下車府衛親自前來取趙延的爰書,他還要我在爰書上寫明趙延是否知馬懂馬。”
劉邦:“他知個屁的馬?恐連馬有幾個馬蹄都不知道。”
沛縣縣令:“我亦是這般答的,可那車府衛卻好似并不滿意。”
劉邦眼珠子一轉,嘀咕道:“難道他真要升遷了?這回是去趙高手下做車府衛?”
這趙高可是皇帝近臣啊,雖官職不高,權柄亦不大,可卻身份地位極其的顯赫。
在太醫令夏無且的手下做太醫,跟在中車府令趙高的手下做車府衛……其實差不多是同級的,薪俸亦是相同,可天子腳下貴三分啊,如果讓他劉邦來選擇的話,那肯定是跟著趙高比跟著夏無且更有前途啊。
所以,還真他媽的是升遷啊。
趙延到底是走了什么樣的狗屎運,居然能夠接連被大秦的太醫令和中車府令相繼看重?
劉邦摩挲著自己的胡子,心里不禁在想……趙延便是身居再高的位置,恐也與他劉邦無關啊,呂雉不是說了么,也許趙延不會冒然跑來找他劉邦的麻煩,可如果劉邦意圖“挾恩圖報”的話,那估計趙延便要新仇舊恨一起算了。
明面上,劉邦與趙延是鐵血好兄弟,劉邦禮遇趙延,趙延以義報之。
但實際上,甭管是劉邦還是趙延,其實都知道具體是怎么一回事。
當初劉邦送趙延去泗水撈鼎,根本就是想要讓他去送死的,可誰成想,趙延不僅沒死了,還被太醫令夏無且看上,得以入秦。
簡單來說就是……趙延睡了他劉邦的媳婦,而劉邦呢,也曾想過害趙延的性命。
雙方之間那是有仇的啊。
既有仇,那劉邦能讓你趙延再跑去升遷,做大秦的車府衛嗎?
不能!門都沒有!!
想到這一點,劉邦便說道:“你管他滿不滿意?據實以報便是了!”
沛縣縣令:“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