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原本只是在喂馬，然后修剪馬蹄。
李循給他們兄弟幾人安排的活計非常多，但信非但不曾說過什么，反而是樂在其中。
尤其是修剪馬蹄，堪稱信之最愛。
這年頭的馬匹彌足珍貴，黔首窮盡一生之力，都未必能夠買得起。
信這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的接觸駿馬，他心里面對于駿馬的喜愛，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就好像后世的男人愛車，大秦的男子人均愛馬，即便是買不起駿馬的黔首，也無不夢想著有朝一日可以策馬奔騰。
策馬奔騰是肯定不行的，趙延他們只是民夫，焉有資格騎上那駿馬？
但只是喂養照顧，亦讓信感覺到了異常的滿足。
每日修剪馬蹄，眼看著那馬蹄在自己的手中由污黑變得干凈整齊，信感受到的是巨大的愉悅感與成就感。
趙延有個更精準的后世詞語可以形容信的這種狀態——解壓！
前世的他，也偶爾會去刷一些修馬蹄的視頻，一看就能看半個鐘頭。
而信修剪馬蹄，半個鐘頭遠遠不夠，他修的仔細，修的認真，不光是會把卡在了馬蹄中的石子都小心翼翼的扣下來，更講究一個美觀。
可今日……信修剪馬蹄的時候，那匹駿馬的馬蹄突然流出了膿水，還帶著惡臭。
信一點也不嫌棄，反而是心疼壞了。
他知道這匹馬受傷了，以后怕就沒法再肆意的狂奔了。
接觸了喂馬的工作之后，信才更明白了馬匹到底有多珍貴，別看他們長得威武雄壯，可實則脆弱的很，尤其是馬蹄，饒是日日修剪養護，也難免會受傷。
有民夫營的人告訴信，這是因為衡山郡的路太難走了。
想要騎著駿馬盡情的飛馳，還不用害怕馬蹄受傷，那得去關中。
關中有馳道，道廣五十步，三丈而樹，厚筑其外，隱以金椎，樹以青松。
只是聽著，信便一臉的向往。
那民夫還告訴他，大秦的馳道一直都在往外修建，說不定有朝一日，整個大秦都會遍布馳道呢。
信問那民夫，會有馳道通往泗水郡沛縣嗎？
那民夫樂呵呵的點頭，說道：“會的會的。”
信聽完之后，越發的心馳神往了，他打算跟著兄在咸陽城內好好干，等到衣錦還鄉之日，便騎著高頭大馬，從咸陽城一路沿著馳道飛奔回沛縣。
信又問那民夫，若馳道通達，從咸陽城到沛縣需幾日可達。
答曰不超過三日。
信都高興壞了，原來沛縣距離咸陽城也不是太遠啊，大秦真要是馳道通達那就好了啊，不僅迅捷，還不傷馬。
看著那馬蹄流膿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駿馬，信站起身來，打算去找兄。
兄是方士，而且能識文斷字有智慧謀略，說不定他有辦法，可以拯救這匹駿馬了？
以往馬蹄受傷了的駿馬，那就不堪其用了，會被丟掉或者是賤賣掉。
奔跑是不成了，但還可以馱物，在黔首之間依然可以賣出一個不錯的價錢，這是傷勢比較輕的，而若是傷勢重的話，那駿馬就算是徹底廢了，以后站都站不起來。
信看的心里難過，就只能都把希望寄托在了趙延的身上。
“兄，總是會有辦法的。”信堅定的想著，轉身欲走。
可就在這時，一道鞭子帶著呼呼的風聲卻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臉上。
信整個人都被抽懵了，他看著眼前的“委人”，氣血上涌的同時，又在努力克制。
“廢物！這已經是你養廢了的第二匹駿馬了，秦律有言，一年養廢三匹駿馬者，要論罪處置！”李循兇神惡煞的訓斥道。
這條秦律，信近幾日學到過，是兄教他們的。
但兄也說了，那是在大秦太仆所掌管的軍馬場里才有的規定。
如果由于飼養不當，導致一年死三匹馬以上，那主管養馬的官吏便要受到懲罰。
可他們不是在大秦的軍馬場，而是在始皇帝東巡的路上，那駿馬也不是因為飼養不當受傷的，而是路不平，硌壞了馬蹄。
這與他信何干啊！
信心里面門清，但他嘴笨，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只漲紅著臉道：“休要污蔑乃公！”
“你說甚？焉敢自稱乃公？我打死你個不知尊卑的刑徒！！”李循的鞭子又抽了下來，抽在信的身上生疼，他痛的在地上打滾，勇在不遠處見狀，擼著袖子便趕上前來要與李循拼命。
信死死的拉住了他，并在他耳邊說道：“不能與長官動手，否則便是觸犯了秦律！”
“我們任打！我們任打！！”信嘶吼著，又被李循一鞭子抽在了背上。
勇氣急，眼睛都紅了，張口罵道：“去他鳥的秦律，被打了還不能還手，豈不是比牲口還要憋屈？你莫要攔我，勇與其一命換一命，還是賺了！”
信疼的牙齒直哆嗦，但他還是咬牙說道：“不行！不行！會連累兄！兄好不容易才有了大秦太醫之職位，還肯帶著我們兄弟一起入秦，不能連累兄啊！”
也不知道是痛的，還是委屈的，信早已涕淚橫流。
勇站在那不動了，他眼看著李循又一鞭子抽下來，果斷擋在了信的面前。
“既然任打，那勇陪你一起挨打！”
壯在遠處也看到了這一幕，他放下手中喂馬的糧草，便急匆匆的欲沖上前來。
“別去，有我們在，你快去找兄！”一塊來的另一位黔首攔住了壯，對他說道。
壯這才反應了過來，他念叨著“對對對，去找兄”，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連秦律都敢不放在眼里，爾等找死！給我打！給我狠狠地打！”李循興許是打累了，但他卻是不肯善罷甘休，而是指揮家奴，一擁而上。
跟著趙延一同入秦的其他三人“干”“陽”“正”忍不了了，也沖上了前來。
他們得了信的叮囑，不敢還手，那就極力的護住了信和勇，替他們二人挨打。
趙延和壯趕到的時候，信和勇等五人都躺倒在地上，抱成一團，死不松手，鮮血流了一地，跟泥土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小洼。
壯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他伸手不知道從哪里抽出了一把兵刃，對趙延道：“兄，秦人太欺負人了！咱跟他們拼了，殺出條血路，大不了就不入秦了，我等到芒碭山為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