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乘馬車晃晃悠悠自玉京主干道上駛來。
雄安手上拿著鞭子,跨坐在車架上,卻不敢揮動絲毫,只得將氣血透體而出,化作無形氣勁操控著馬車方向。
車廂內。
李昇背脊挺的筆直,好像衣服里被塞進了一根晾衣桿,他雙手放好,指頭緊張地摩挲著大腿,屁股只有一小半坐在軟塌上,隨時準備起身或跪拜。
定遠侯坐在他對面,卻雙目緊閉,從離開武祖庭開始到現在,始終一言不發。
凝固的氣氛隨著不斷靠近侯府越發沉重。
終于。
李昇到了極限。
“父親。”
他怯弱地喊了一聲,已經準備好自請責罰,在其看來,自己提出總比定遠侯親自下令要好上一些。
“嗯?”
定遠侯睜開雙眼,示意他繼續。
“今日是孩兒給您丟臉了。”
李昇低著頭,臉皮漲的通紅,他清楚那株八品銅壺竹是定遠侯專門留給他的,可現在卻被他人奪走。
如此行徑。
毫不夸張的說,是在打他的臉,也是在東海使節面前,落了定遠侯的面。
噗通一聲。
他雙膝跪地:“請父親責罰孩兒。”
李昇喉結滾動,腦中不斷浮現出各種懲罰,在他呼吸第三次的時候,定遠侯的聲音才終于響起。
“起來。”
“我的子嗣,從來不應該因為一次失利就沒了信心。”
“父親?”
李昇抬起頭,滿臉驚駭,定遠侯居然沒有責怪他?
“坐下。”
“是,父親!”
李昇彈簧般跳起,瞬間乖乖坐好,但卻依舊只有半邊屁股在里面,隨時準備起身。
“你知道今日為何失敗嗎?”
不等李昇開口認錯,定遠侯給出了他的答案。
“因為此人得了大機緣。”
“大機緣?”李昇不明所以,什么大機緣能比得上自己的出生?
“那悟道殿是由一頭上品妖物的妖丹打造,此妖名為夢貘,有著以夢境復制他人武功之力,那通天路上的試煉便是這個原理。”
聽到這兒,李昇瞬間瞳孔放大,見定遠侯頓住,連忙問道:
“父親,你是說,那人領悟了上品妖物的核心能力?可是這,這怎么可能!”
在筑基階段領悟上品妖物的核心能力。
簡直是天方夜譚!
“不一定是完整的。”定遠侯搖搖頭:“但可以確定,他的能力確實與夢貘密不可分,所成道種雖不見得能位列上品,但不管怎么說,也是遠超筑基武者的范圍。”
說完,他認真地看向李昇:
“此人,必然是明年三月武舉之時,阻你奪魁的潛在大敵。”
聽到這兒,李昇背后不知覺地滲出虛汗,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但定遠侯又突然話鋒一轉。
“不過,我也說了是潛在,而非你此時大敵。”他搖搖頭,眼含深意地看向李昇:“機緣再大,可時間沒有站在他那邊。”
李昇腦中靈光乍現,瞬間抓住關鍵。
“百日筑基!”
“今日距離武舉,已經沒有一百天的時間了,我明白了,父親!”
李昇心頭剛剛放松,卻見定遠侯又搖頭,心頭瞬間忐忑起來,以為自己說錯了話。
“百日筑基不錯。”
“但此人道種與夢貘之力密切相關,說不準自生奇異,但無論如何,他的修為在三月前不可能超過筑基三段,更不可能開始蛻變。”
定遠侯說的斬釘截鐵。
“所以,我的孩兒。”
“只要你在三月前,徹底蛻變根髓,抵達筑基九段,那無論此人多么天才,也絕非你的一合之敵,奪魁之路再無阻礙!”
“畢竟今日他能贏那九品武者,是因為夢境壓制了氣血修為。”
李昇只感覺茅塞頓開。
是啊。
只要自己能在三月前突破到筑基九段,任憑對方機緣有多大,修為的差距就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見李昇開竅,定遠侯很滿意。
“放心,為父已經給你想好后面的路了,這幾日你先安心在府內修煉。”
“記住一句話。”
定遠侯用力拍了拍李昇肩膀:“武道之途,在爭在斗,一步快,步步快。”
“那人雖然在悟道殿有了大機緣,可這武舉便是一次劫,只要你高過他,那你就能在之后繼續壓他一頭,等他修為提上來,你也找到自己的大機緣了。”
“是,父親!”
李昇心情激動,自己不僅沒被責罰,居然又得到了定遠侯的夸獎,讓他喜不自勝。
聽著身后的笑聲,雄安立馬揚起馬鞭。
“駕!”
很快,四方街道變得熟悉。
侯府出現在道路盡頭。
李昇坐在車內,興奮勁過去,悟道殿內那個家伙對他說的話又在心頭浮現,恍惚間與李曄的身影重合到了一起。
“父親。”
他咬了咬牙,權衡片刻依舊開口道:“今日那橫插一手的家伙我覺得很熟悉。”
“熟悉?”
“嗯,莫名的熟悉感。”李昇抿著嘴,用力點頭:“很像那天我把那廢人趕出侯府時……”
“行了,昇兒。”
然而定遠侯卻抬手將其打斷,示意李昇莫要繼續往下說。
“剛才為父的話你忘了嗎?只因為今天一次不算失敗的失敗,你的道心莫非出現了裂痕不成!”
“我告訴過你,那李曄只不過一廢人,況且今日他連悟道殿都沒有踏足,你如何將二者聯系到一起的。”
說著,定遠侯眼中寒光一閃。
“再讓我聽見這些道心搖曳之語,莫怪為父責罰!”
在向三位東海使節確認之后,定遠侯便排除了那個讓他極度不爽的人是李曄的可能性。
在他看來,李昇這番話就是因為這次失敗從而道心動搖。
“行了,修行去吧。”
“為父進宮為你討要機緣!”
馬車抵達侯府,定遠侯換乘一輛他上朝乘坐的馬車,朝著皇宮駛去。
而李昇卻久久坐在軟塌上,未曾起身。
直到雄安叫了一聲:
“少爺,我們……”
“管家!”
李昇驀然抬頭,瞬間做出了某種決斷,他一咬牙。
“走!去武祖庭!”
……
“李兄,你恨嗎?”
“快說說,今天你悟道如何?”
“李兄,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人在夢境中入道嗎?”
“悟道殿的確是至寶,傳說那可是由一枚上品妖獸內丹打造的,其中蘊藏了萬般武功,萬類妖物。”
李曄與張燚比肩而行,踏出一地瓊花玉碎,
二人你說你的,我說我的,皆是答非所問。
他嗓音帶笑,心情是真的很不錯。
正要繼續開口。
但張燚卻是急了,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將李曄生生拽停。
“李兄!”
“你到底什么想法,就不能和我說說嗎?”
“我知道你恨,但你這樣一直壓抑自己是不行,遲早會走火入魔的!”
看了眼按住自己肩膀的手臂,李曄嘆了口氣,卻依舊搖搖頭:
“張兄,我沒騙你。”
“我是真的高興。”
一句話,直接把張燚點炸了,氣的他直接把方言都飆出來了。
“高興,你高興個鬼!”
“被人當瓜娃子一樣耍,所有人都入了悟道殿,就不讓你入,你不知道為什么嗎?”
“你休要和我裝瘋賣傻!”
眼看張燚就要爆炸,李曄終于收斂了臉上笑意,等待前者的呼吸終于平緩。
“張兄,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份吧。”
“我知道。”
張燚面色沉重,定遠侯三個字在玉京太過沉重,那可是一位地位極高的侯爵!
“多的我也不談,我只說一句。”李曄抬頭望天,大日的倒映于他眼眸內緩緩流轉。
“我李曄身似琉璃,心如明鏡,與你所言所語皆為真實,而我說我很開心。”
他指向自己的臉,露出由衷笑意。
“也是真的。”
張燚站在原地,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看清李曄,對方之身就好似那琉璃明鏡,通透澄澈,卻又反射太陽之光,倒映萬千色澤。
他腦中閃過無數畫面,最終只嘆了口氣道:
“我信你。”
“那我們走,回去好好慶祝一下。”李曄喜上眉梢,八品靈植在懷,怎能不開心?
但就在這時。
一道熟悉又討厭的嗓音從二人身后傳來。
“留步。”
張燚眉頭急促,他回頭便看見李昇跨過門檻,朝著二人快步走來。
“又來了,真煩。”
“李兄稍等片刻。”張燚朝著李曄點點頭:“待我將其趕走。”
他決定今日要徹底和李昇說清楚。
阻隔這個煩人的家伙再來找他,免得引起李曄不快。
“李公子,我許久前就告知于你,道不同不相與謀。”張燚調動著自己肚中墨水,就要繼續。
然而李昇卻未曾聽一句。
“我不是來找你的。”
“不找我?”張燚一愣,沒等他反應過來。
原本還在五米之外的李昇突然邁步,周身氣血涌動,鱷蟒之形在其頭頂搖曳。
瞬間來到二人面前。
“李曄,我是來找你的!”
轟!
氣血勃發,李昇毫無征兆地突然出手,甚至直接顯化道種就要鎮攝李曄精神。
繞開旁側張燚。
鐵拳狠狠襲向他的胸膛。
我看你還裝不裝!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拳風撲面,掀起了他的發絲,無數疑問在李曄腦中涌現。
暴露嗎?
還是……
“休的放肆!”
砰!
千鈞一發間,一道人影堅定地擋在李曄面前,用胸膛結結實實承受了李昇一擊。
哇——
鮮血噴出,張燚氣息驟落。
他的瞳孔微微擴散,雖不是全力,可他連百日筑基都沒完成。
一拳下去直接受了重創。
“張兄!”
李曄連忙扶住張燚肩膀,看著好友重傷,他眼中兇光乍現,丹田內氣血星云流轉,嗡鳴之聲宛若憤怒咆哮。
但就在這時。
一只手卻緊緊握住他的手腕,輕輕搖了搖。
讓李曄強行壓制住心頭的怒意。
恨嗎?他想起了張燚剛才的問題。
恨啊!
他恨自己的力量不夠強!
恍然間,被梁仲刁難,被逐出侯府的一幕在李曄腦中回蕩。
他很想現在就暴露修為,用盡渾身底牌與李昇一戰。
可是,不行。
他如今只有筑基二段,而李昇卻早已筑基七段,修為的差距宛若天塹。
哪怕天象道種給了他遠超其余武者的修行速度,可終究時間太短。
他并非李昇的對手。
更何況。
那早已抵達中品巔峰的定遠侯,李宸!
他一旦暴露出勝過李昇的天資,相當于一巴掌扇在定遠侯臉上,指著對方的鼻子罵識人不清。
對極其重視臉面的定遠侯而言,
自己唯一的可能便是第二天離奇失蹤,最終死在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尸骨無存。
而他僅存的機會只有武舉當日,在天子面前,他才有暴露實力的機會。
以功名護身。
然而李曄清楚,
歸根結底,還是自己不夠強!
當今之世,武道為尊。
沒有足以傍身的力量,一切都是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