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時分,灣仔銅鑼灣。
作為香江主要商業及娛樂場所集中地,雖然這塊商業區面積不大,但卻有許多百貨公司和大型商場,小小的商圈里住著足足近五十萬人,是香江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之一。
此時此刻,準備享受夜生活的人們傾巢而出,往銅鑼灣的各個娛樂場所蜂擁而去。
一輛出租車踩停在路邊,趙澄打開后車門從出租車后座下來,副駕駛處馮耀華也跟著一起下了車。
“走吧,跟我來。”馮耀華對其招了招手,示意趙澄跟上他。
穿過川流不息的人群,倆人來到一棟外面全是卡拉OK、歌舞團的樓房,接著坐上拐角處的電梯一路坐到5樓,隨著電梯門打開,一間喧鬧的大型酒吧出現在趙澄面前。
雖然才傍晚,但前來游玩的人已經三三兩兩聚在卡座里,穿著清涼的陪酒女笑容滿面地給顧客送上酒和菜肴,看起來這酒吧也不是什么正經場所。
摸了摸鼻子,趙澄皺著眉頭道:“這是夜總會還是酒吧啊,我要見的人在這?”
“當然是酒吧,不過這里更偏向于高端消費,你如果在這要求小姑娘陪酒,然后開個包廂盡興,一晚上隨隨便便花個幾千上萬都是有可能的。”
說著馮耀華不禁用舌頭舔了舔下嘴唇,看來這家伙指不定經常在這地方瀟灑。
趙澄懶得接他的話,一路皺著眉頭跟隨馮耀華穿過喧鬧的卡座區,來到包廂區左拐右拐,最后在末尾拐角處的一間包廂外停了下來。
這包廂居然還有專屬的門鈴,按響門鈴后,也沒有人來開門,包廂門就自動打開,讓趙澄有些嘖嘖稱奇,這在1997年還是很少見的,放在后世倒是不少。
門里邊是一間很常規的高級酒吧套間,里面有沙發、茶幾、電視、點唱器,很傳統的KTV裝飾和設備,只不過這個年代在香江被稱之為卡拉OK。
正中央的沙發上,坐著一位穿著西裝打領帶的老人,他的面相和馮耀華有幾分相仿,不同于馮耀華那流里流氣的氣質,老人隨手間顯露的則是沉穩和淡然,倆人的氣質形成鮮明對比。
“伯父,我把人帶來了。”馮耀華一改日常的脾氣,對老人畢恭畢敬道。
既然能被馮耀華稱之為伯父,那此人自然就是今天的目標人物——馮峒。
馮峒舉起一杯紅酒輕抿了一口,伸手邀請趙澄在一側的沙發坐下,“你就是趙澄?沒想到這么年輕。”
這話什么意思?
趙澄沒明白馮峒的話,臉上則不動聲色道:“老先生難道聽說過我?”
“那倒沒,以前找我求保護的一般都是有點錢的中老年人,小年輕里你算是第一個,呵呵,聽說你被13k的那條小瘋狗盯上了?”
馮峒把手里的紅酒一飲而盡,面帶笑意地看向趙澄。
雖然馮峒的表情看起來很和藹可親,但趙澄卻從對方的眼神深處看到了一抹不一樣的神色。
那是獵人看到獵物的眼神,如同屠夫見到砧板上的新鮮排骨,趙澄內心打起警報,如果后面他敢露怯,那他敢保證絕對會被吃得一干二凈。
黑社會里果然沒幾個好人,馮峒如此,帶自己來這的馮耀華亦是如此。
腦子飛速旋轉后,趙澄決定對其直接開門見山:“沒錯,我是被葛仙林給盯上了,起因是我讓13k的小癟三在大街上裸奔,后面那小癟三找到了葛仙林幫忙。因為您的侄子,也就是馮叔,他說沒能力幫我壓住那條瘋狗,所以我就找上您了。”
把手托著放在下巴上,馮峒饒有興趣地道:“那你現在準備讓我怎么幫你,是殺了那小癟三?還是警告小瘋狗別對你動手?”
“殺了小癟三沒用,雖然那小癟三也姓葛,但我拜托人調查過了,那就是個剛從內陸畏罪潛逃的搶劫犯,哪來的臉面讓葛仙林幫忙。”
“所以?”
“所以我猜葛仙林看上了我名下那家蘭桂坊的酒吧。”
一旁的馮耀華上前跟馮峒講述了那家酒吧的由來,當知道趙澄是幫派里的功臣之后時,馮峒眼神深處的那抹疏遠感倒是消散了不少。
等馮耀華介紹完酒吧背景,趙澄接著說道:“我不要求您幫我殺了葛仙林,只需要您能暫時保證我的人生安全,不讓我跟我的好友一家被其謀害就行。”
“就這?”馮峒終于有了一絲驚訝,他沒想到趙澄的要求并不算高。
“對的,就這么一個要求。”
見趙澄一臉肯定的模樣,馮峒笑了笑,隨后對他開價道:“1000萬,我保你和你的朋友2個月內人身平安。”
1000萬??聽到這個數字時,趙澄心里一沉,他知道自己來錯地方了,就一個黑社會而已,給我開這個價?
這純粹是勒索!
皺著眉頭盯著笑瞇瞇的馮峒,他感覺對方并沒有多少誠意。
這純屬獅子大開口了,可還不待他開口討價還價,就被馮峒伸手制止了:“我的面子在香江島上值這個價錢,雖然你的要求不高,但依舊是得用我的臉面去找葛仙林談,所以錢一分都不能少。葛仙林這個人本身問題不大,問題在于他是葛雄志的兒子,所以他值這個價錢。”
馮耀華在一旁對趙澄輕聲道:“香江島的北部整個城區都是我伯父負責的,他手底下的人我不能透露多少,但你放心,肯定是遠超葛仙林的。”
雖然馮耀華說的很好聽,但并不能說服趙澄老老實實拿出一千萬來,這是把他當白癡嗎?
趙澄沉聲道:“那既然護我1天得用您的臉面,100天也得用您的臉面,我不如拜托老爺子你保佑我一整年得了。”
“那1000萬可不夠,得2000萬打底了。”馮峒笑著搖了搖頭,見趙澄臉上泛起了冷意,搖搖頭不再說話,反手拿起紅酒瓶給自己倒上半杯紅酒,開始自飲自樂起來。
而作為介紹人,馮耀華坐在一旁默不作聲,但心里已經認為趙澄沒得選擇了,這個小年輕肯定沒有一千萬,所以他篤定趙澄一定會說出其他條件來跟馮峒談,例如,把手里那家酒吧給交出來。
帶趙澄來見馮峒是他小心思在作祟,馮耀華的目的就是通過馮峒拿走趙澄手里的酒吧所有權,否則他憑什么好心給趙澄解決燃眉之急?
只要趙澄開口說用酒吧作為條件,那根據他跟馮峒私底下商量好的事,馮峒會立馬答應下來,只要酒吧的所有權到他手里,那保一保這個年輕人又有何妨。
深深吸了口氣,趙澄兩只眼在馮峒和馮耀華身上來回飄蕩,他此刻心情有點糟糕。
他敏銳得感覺到,這倆人已認為吃定自己了。
這是真把他當豬宰啊,亦或者,這個馮峒從最開始就沒有和自己談的想法。
包廂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平靜,馮峒對著酒杯自娛自樂了一兩分鐘,見趙澄板著臉不開口的樣子,于是拿出一個新的酒杯放在他面前,接著從桌子上起開一瓶啤酒給滿上。
“如果你決定找其他門路,那就喝了這杯啤酒吧,做不成生意沒啥大不了的。”
上面的話代表他已經下達最后的通牒,就看趙澄是否上鉤了。
凝視著桌上這杯啤酒,趙澄突然笑出了聲,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后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絲毫不拖泥帶水。
要不是殺了葛仙林會受到到整個13k的關注,他何必畏手畏腳,今天也沒必要來此地受委屈。
見他喝下了這杯酒,馮峒聳了聳肩做了個手勢,表示他若沒其它事就請自行離開吧。
一旁的馮耀華立馬急了,他趕忙給馮峒使了個眼色,似乎在暗示什么。
馮峒瞟了眼自己的侄子,發現他的小動作后并沒有說啥,眼中反而透露出了一絲不滿。
擦拭了下嘴角的酒液,趙澄并沒有在沙發上站起身子。
“原本蘭桂坊的那家酒吧和我沒有絲毫關聯,全因為我那父親給萬安門勤勤懇懇做了二十多年的事,所以才讓我有幸在那家日進斗金的酒吧做了幾天老板。”
說著趙澄給拿起桌上的啤酒瓶給自己又倒上一杯,又接著一飲而盡,“現在我不奢求馮老你替我攔住葛仙林,我現在只要錢不要命。”
馮峒瞇起了眼睛,用手磨了磨臉棱角上的毛發,他感覺這小年輕好像有點意思。
狠狠地放下酒杯,趙澄打出一個酒嗝,舔著嘴唇道:“我決定把這家酒吧還給萬安門,但我有個小小的要求,給我260萬,我立刻拱手相讓。”
對面坐著的馮耀華噗嗤一笑道:“你那家酒吧總價值也就200萬吧?你這價格可沒誠意啊。”
趙澄冷笑道:“馮叔我問你,你所說的價值200萬是從何而來?”
“當然是評估得來的,你那間酒吧一晚上營業額大概在5000港幣左右吧,扣去人工、水電以及酒水的進貨錢,一晚上你能有1000塊利潤都算可以了,對吧?所以那就把最多也就值個200萬。”馮耀華噗嗤笑了聲,開始信口雌黃起來。
趙澄把酒吧作為交易對象后馮耀華本來是高興的,但如果得用錢去買的話,那馮耀華可就不樂意了。
他只想白嫖,一分錢都不想出,所以他得打消掉趙澄準備變賣酒吧的念頭。
見他這般耍無賴,趙澄繼續冷笑道:“賺多少錢酒吧的賬本可不會騙人,一天怎么可能才賺1000塊都不到,馮叔你這話也說得出來,這么多年了銅鑼灣跟中環的酒吧什么時候生意差過?我還是那句話,260萬,你愛要不要,不要我直接找銀行去,大不了收到錢的時間久點。”
“時間久了就怕你沒命花。”馮耀華躺在沙發靠背上,一副拿定趙澄的樣子。
如果葛仙林的目標真是酒吧,那趙澄把酒吧讓出去等于扔出去一個燙手山芋,把麻煩扔給其他人。
可如果這個燙手山芋不是扔給萬安門,而是其他人或者群體,那葛仙林會不會善罷甘休可不好說,畢竟黑社會除了同類跟政府的強力機關,他們怕過誰?
這才是馮耀華自認為吃定他的底氣。
從西褲口袋里掏出一盒煙,坐在主位的馮峒給自己點上后優雅地吸上一口,略微思索后對趙澄道:“我給你500萬,你把那間酒吧轉讓給我。”
“......什么?”剛才還一臉鎮定的馮耀華頓時不淡定了,一臉震驚地看向自己的伯父,他沒懂這時候伯父為啥要拆他的臺。
打開桌子下的小酒柜,馮峒從里面拿出一瓶汾酒,接著又拿出6盞品酒用的白酒杯,然后把白酒杯都用汾酒給滿上。
馮峒指著桌上滿滿的6個酒杯子,笑盈盈地說道:“這6杯加起來大概半斤多,在200萬的基礎上,你喝一杯我就多給你50萬,只要你喝光這6杯全部,我今晚就讓人把500萬轉到你卡上,如果你不喝,那我只能給你200萬。”
不提一臉震驚的馮耀華,趙澄斜視了一眼滿臉笑容的馮峒,深吸一口氣后拿起一杯白酒就往嘴里灌。
雖然汾酒是清香型白酒,口感較為柔和,辛辣感相對也低一點,可畢竟是53度的白酒,一整杯猛然灌下去能輕到哪去?
“咳咳咳......”這個身子明顯不怎么喝酒,一杯酒下去趙澄的胃如同在燃燒一樣,食道上傳來的火辣感讓他倍感不適。
踹息未定的他休息了10來秒,接著又拿起一杯給自己灌了下去。
就這樣一杯接一杯,到最后兩杯時他明顯已經接不上氣了,整個人的臉變的血紅血紅的。
馮耀華收起了震驚的神色,就這么看著趙澄的表演,眼神里流露出一絲異樣。
到最后一杯的時候,趙澄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胃翻江倒海,有點撐不住了。
狠狠地咬住嘴唇,緩緩拿起最后一杯酒,他兩眼死死盯住那輕微晃蕩的酒液,盯了好半晌后猛然閉上雙眼,把最后這杯玩意給灌了下去。
猛地放下手里的酒杯,趙澄一個力度沒握住,差點手滑讓自己沒撐住。
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眼,與含笑點頭的馮峒對視了一眼,隨后用力抹了下嘴巴道:“可以了吧?”
“年輕人海量啊,不錯,很有魄力,我就喜歡你這樣干脆利落的人。”馮峒對他鼓起了掌道,“錢我今晚就會給你,酒吧相關的東西你交給耀華就行。”
趙澄無力地說道:“東西都在酒吧的辦公室里,馮叔你直接去拿就可以了。先不說這這個了,請問下這里廁所在哪。”
“出門右拐,你自便。”
等趙澄踉踉蹌蹌地推門離開后,馮耀華立即換了個臉色,跟自己的伯父急道:“不是說好拿到他那家酒吧就夠了嘛,這跟我們白天說好的完全不一樣啊。伯父你反正有這錢你出,我可沒有500萬。”
一想到自己這波算計居然被自己的伯父給破壞掉,馮耀華的心情自然不會好,說話語氣也沖了起來。
馮峒滅掉手里的煙,依舊和顏悅色地道:“那小年輕說得很有道理,一家蘭桂坊的酒吧憑什么只值200萬,這點我很清楚。”
“我不懂伯父你說的是什么意思。”
“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懂嗎?”
馮耀華冷笑道:“這家伙過幾天指不定就被葛仙林兩刀捅死了,哪來的日后相見。”
給自己倒上一杯白酒,馮峒拿起酒杯放在嘴邊,聽到馮耀華的話后眼中深藏的不滿頓時噴涌而出,一把把杯中的酒液潑在了其臉上。
突然被潑了一臉的馮耀華懵了,坐在沙發上愣神了幾秒后趕緊抹了下自己的臉,卻發現馮峒一臉慍怒地看著他。
“雖然我不是你爸,但我還是得告訴你,不是你敵人的人,別把對方逼上絕路,懂嗎?你憑什么就敢說他幾天后就絕對會死,就因為對方是個沒勢力的小年輕?”
馮峒說著給酒杯里又倒上一杯白酒,接著又猛地潑在馮耀華的臉上,“我告訴你,我在你這年紀的時候,就已經爬到現在這個位子了!要不是萬安門永遠是項家人坐老大位子,我早就繼續升上去了,而你快50歲了依舊只是一個分區的紅棍,知不知道為啥?”
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看著眼前不爭氣的侄子不知所措地抹著臉,馮峒冷沉著一張臉接著道:“因為我能把朋友弄得多多的,敵人弄得少少的,這才是我能活到這歲數的關鍵,比我狠的早就死精光了。你上來就吃絕戶,只要你敢吃下去,明天就多出一個想宰了你的家伙......我問你,你真的了解過這個叫趙澄的家伙嗎?”
已經懵逼的馮耀華呆呆地說道:“他就是個沒親沒故的大學生啊,我還能不了解嗎,我......”
沒等他說完,馮峒又潑了一杯酒在他臉上,“回家問你的兒子去吧,蠢貨,他知道的可比你多多了。”
現在的螞蟻,將來未嘗不能長成大象,身經百戰的馮峒深知這個道理。
說完怒氣沖沖地給自個倒上一杯紅酒,任由被酒液弄濕一身的馮耀華兩眼茫然地發呆。
正巧這時去廁所吐完的趙澄從外面開門進來,一眼就發現了與剛才判若兩人的馮峒,以及從上到下到濕透了的馮耀華,難免有點訝異。
趙澄走到馮峒對面,對他鞠了一躬道:“今晚謝謝馮老,希望我們有緣下次再見。”
馮峒見他鞠了一躬,一改剛才怒氣沖沖的樣子,臉上高興地笑道:“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年輕人,這樣吧,我再給你加50萬。”
說完馮峒從自己的西服里掏出一本支票和一支筆,在上面刷刷刷寫上幾個字后撕下來遞給趙澄道:“不用轉賬了,我直接給你支票,希望你別怪我讓你喝下那6杯白酒。”
“怎么會呢,今天謝謝馮老了,我們有緣再見。”對馮峒點了點頭后,趙澄扶著有點暈的腦袋離開了包廂朝外走去。
指著被關上的房間門,馮峒對馮耀華冷笑道:“看看人家,這才叫有氣度,懂嗎?這小年輕比你厲害著呢。”
說完他拍了拍屁股站起身來,他也得走了,“那550萬我掏450萬,你自個掏100萬,你的錢這兩天轉到我的卡里,以后那家酒吧我八你二,知道了嗎?”
拿出100萬居然只拿到那家酒吧20%的股份,這讓馮耀華很是失落,與他最開始的打算相去甚遠。
但他不敢違抗自己伯父的命令,只得低頭接受這個結果,他沒得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