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行病與社會:從黑死病開始的瘟疫史
- (美)弗蘭克·M.斯諾登
- 2185字
- 2023-12-21 15:11:18
新版序言
自初版《流行病與社會》付梓以來,“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VID-19,簡稱新冠肺炎)已經引發了一場全球性大流行。
與所有大流行一樣,COVID-19的大流行并不是意外或隨機事件。人類與環境、其他物種的關系,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存在各種薄弱環節,流行病正是透過這些薄弱環節獲得了危害人類社會的機會。引發大流行的微生物都在進化過程中占據了我們所準備的生態位。COVID-19之所以能夠暴發和蔓延,正是因為它適應了我們所創造的社會。我們的世界擁有接近80億人口,其中大部分居住在擁擠的城市中,還通過高速的航空旅行緊密相連,這為肺炎病毒創造了無數機會。與此同時,人口增長和瘋狂的城市化導致動物的棲息地遭到入侵和破壞,人類與動物世界的關系發生了改變。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改變大大增加了人類與蝙蝠的接觸,而蝙蝠是無數病毒的天然傳染源,這些病毒能夠跨越物種障礙,蔓延到人類群體中。
病毒向人類群體的傳播發生得越來越頻繁,通常不會造成大范圍的影響。但某些偶然條件可能有利于病毒從首個人類宿主傳向其他人,正如埃博拉病毒在2013年12月所展示的那樣。當時,一個幾內亞孩子在他家園子附近的樹洞里玩耍,那里聚集著數千只果蝠。當地森林砍伐極為猖獗,隨著附近森林冠層被摧毀,棲息其間的果蝠就被驅趕至此。這名年僅四歲的男孩不幸感染了蝙蝠糞便攜帶的病毒。在2014年到2016年的西非疫情中,所有的埃博拉患者都通過一條連續的傳播鏈與這名“零號病人”或者說“指示病例”相聯系。
病毒之所以能在社區迅速傳播,是因為人類對新出現的病原體缺乏群體免疫力——換言之,我們缺乏抵御疾病傳播的防護能力,當群體中有足夠多的人獲得免疫力(如接種過疫苗之后),疾病的傳播鏈就能夠被阻斷。
在COVID-19向人類拋出的警示中,最重要的是敦促我們做好準備。諾貝爾獎得主喬舒亞·萊德伯格(Joshua Lederberg)曾做過著名的論斷:在與微生物的較量中,智慧是人類擁有的唯一武器。萊德伯格的論斷還需一個前提,那就是合作能力——一切建立在人類愿意合作的基礎上。不幸的是,當COVID-19出現時,它面前的世界并沒有被動員起來共同面對這個早已被預見的挑戰。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我們生活的時代就不斷遭遇層出不窮的新發疾病。研究人員在2008年已經確定了1960年至2004年出現的335種人類疾病,其中大部分來源于動物——從禽流感到寨卡病毒,這個名單能夠從A排到Z。科學家們還提醒說,迄今為止發現的數目遠低于實際存在的具有潛在危險的病原體種類的數目。特別是自1997年H5N1禽流感暴發以來,公共衛生界不斷發出警報。H5N1禽流感給我們帶來的啟示是,未來的流行病暴發恐怕難以避免——特別是肺部病毒性疾病,我們的社會在它們面前異常脆弱。問題不在于下次流行病是否暴發,而在于它何時暴發。病毒學家布萊恩·博德(Brian Bird)認為,“我們如今生活在一個處于慢性緊急狀態的時代”。此外,病毒學家們還強調,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不久的將來會出現一場災難性的大流行病,堪比1918年的西班牙大流感。大衛·奎曼(David Quammen)綜合研究了2012年的相關科學文獻,在他的著作《致命接觸》中預測了“下一場人類大流行病”。
正如人們預測的那樣,各種挑戰已然出現,猶如一場大彩排,迫切需要我們發揮才智,組織有序的應對,并提供充足的資金。這些挑戰包括2003年至2016年的禽流感、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征(SARS)、中東呼吸系統綜合征(MERS)、馬爾堡熱和埃博拉病毒。
可惜的是,面對流行病的暴發,人類社會總是周而復始地瘡好忘痛。每一次來自微生物的挑戰都會令國際社會、各國政府采取一輪狂熱措施,然而很快又被拋諸腦后。2003年的SARS危機和埃博拉疫情之間僅隔十年左右,就很好地說明了這種現象。SARS剛剛過去的時候,世界衛生組織(WHO)制定了《全球流感防備計劃》(2005),逐一為各國的工作制定指導方針;它還修訂了《國際衛生條例》,將新發疾病的威脅納入可通報事件;此外,它同時提升了自己的快速反應能力。同年,美國政府也公布了《流感大流行國家戰略》,并專門撥付了資金。美國國防部、退伍軍人管理局、50個州,以及私營部門的一些大公司也起草了類似的計劃。
但隨著疫情消退和恐懼平息,政府和民眾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經由世界衛生組織,美國疾病控制中心(CDC)及其海外姊妹機構、衛生部門、政府和私人實驗室等組織的應急反應資金被大幅削減。那些負責協調國際、聯邦和州一級應急反應的機構也被解散,其領導人被撤職。
在西非埃博拉緊急事件后,這種模式的重演并不出人意料。2018年,恰恰在剛果民主共和國出現新的埃博拉疫情的那一天,美國總統特朗普解除了國家衛生安全委員會主席的職務,并將其團隊解散。正如世界衛生組織總干事所指出的那樣,人類世界對于流行病的態度總是在狂熱和漠視的極端之間毫無過渡地輪換。人們還一廂情愿地以為,這種周期性的搖擺說明,依靠臨時行動和表表決心就能取得勝利。在這種情況下,世界衛生組織就顯得尤為重要,因為它是負責協調國際社會應對緊急事件的機構。世界衛生組織在2018年任命了一個委員會,評估全球在SARS以來趨于懈怠的情況下,針對下一次微生物挑戰的準備情況。這個委員會于2019年發布報告認為,全球各國完全沒有做好準備。該報告采用了一個尖銳的標題:“危險中的世界”。
當COVID-19開始在全球蔓延時,它獲得成功的部分原因正是哨兵缺席,世界陷入了沉睡。為了實現守護人類文明的目標,我們需要在全球范圍內采取多方面行動:推進科學研究,建設更好的醫療保健基礎設施,加強國際合作,推廣健康教育,保護生物多樣性,并為抗擊疫情準備充足的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