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哪一天，無憂城下了一場雪。牧司起身時發現米飯不見了。他頓時生出巨大的空虛感，到處找人。

正午剛到，米飯就抱著一只羊回來了。

一只被店家處理完畢的羊羔。

米飯將它重重地擲在案板上，道：“瞧瞧你多厲害，半年前我還為生計奔忙，現在買一只全羊都不用眨一下眼睛。”

“在哪兒買的？”

“集市上賣羊肉的攤位不多得是嘛！”米飯利落地洗凈全羊，調好醬汁，拍打揉按，腌制全羊。

牧司第一次見米飯正兒八經地做飯，不免好奇地觀望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今天很特別？”

“我聽說冬至到了。我還沒有過過一個像樣的節日，所以路過集市時順便買了一只羊。”米飯邊說邊淘米，然后又抬眸對著牧司笑了笑，“你說冬至不吃餃子吃烤全羊，是不是很新鮮？”

牧司呆呆地看著她，好半晌才道：“都好。”

冬至是什么？為什么大家都喜歡吃餃子？牧司不解，想一探究竟，但他還是沒有問出口。

米飯開心就好。

米飯把全羊放在烤架上，在院子里生火。

不一會兒，全羊開始吱吱冒油。棕黃的外皮被油包裹著，色澤發亮，香氣彌漫，隔壁的狗也因此叫喚不已。

米飯烤著火，撕下一片羊肉，轉頭問：“香嗎？”不等牧司回答，她自說自話，“人間的美味。以前我特別想死的時候，聞到一戶人家的米飯香，我就不想死了，我想，再難也要吃到那碗飯。”

“所以那碗飯救了你，”牧司笑了，“你就改名叫米飯？”

“你不是榆木腦袋啊！”米飯將一塊羊肉扔給他，“你平時老是繃著一張臉，我還以為你的腦袋沒有思考能力。”

牧司撕開軟熱的羊肉，放進嘴里，咀嚼了一會兒。

當真是好味道。

不然怎么說人間好呢，不像妖精的世界，茹毛飲血，風餐露宿。

“好吃嗎？”

牧司點點頭：“好吃。”

“我們把這羊肉分了吧。沒人跟我們搶，想吃多少吃多少。”

牧司又點點頭。牧司的飯量大得驚人，米飯本以為會剩，可牧司連羊架子都吃了。米飯不得不跳起來跟他搶：“給我留一點！”

牧司抓著羊架子的手一松，米飯撲到了他面前。

米飯抬眸瞥了一眼，牧司問她：“想吃嗎？”

米飯點點頭。

牧司想起他們剛認識不久時她親自己的樣子，一瞬間有些失神。回神后，他將醬汁抹在手指上，又將它涂在米飯的唇上。

米飯下意識后退。

“怎么了？”牧司疑惑地問。

米飯臉頰微紅。她也不能解釋自己怎么了，只是忽然覺得，她不能把牧司當成一只妖怪了。她支支吾吾：“我們不是朋友嗎？”

“朋友？”

“就是在一起比較默契、舒服，但是又不能做一些出格的事情的那種。就像我們現在這樣，我們是朋友。以前，我懼怕你，甚至討好你，但你不是我想象的那樣，我就沒有必要那么做了。”

牧司滿臉納悶，不過他還是抓住了米飯說的核心及關鍵內容——不能親，也不能亂碰了。

但這不代表他們的關系不好，反而挺好。

“我不吃了。”米飯轉身就走。

牧司吃完羊之后翻出了地窖里的一壇高粱酒，喝得酩酊大醉，沉睡過去。他睡了很久，醒來時發現是個艷陽天。米飯趴在他身邊，兩頰紅紅的。他動了一下，米飯也驚醒了。

“你……”

“你醒了？”米飯驚喜道，“你醉了一個冬天，新年都過去了。”

牧司撓撓頭。米飯的眼睛紅紅的，像他在集市里見過的雪白兔子的眼。

“要不是看你呼吸均勻，我真以為你死了。我又不知道你哪一天會醒，不敢去看大夫。為了福報，我把我們搶的銀子捐出去一大半。好在上千陽的錢多，讓我近期無憂。可我又忍不住想，如果你睡了一百年，那些銀子夠不夠我花？”

牧司笑了：“不如再去搶。”

他們很久沒有出門，但不代表官兵停止了追捕。狡兔三窟，才得周全，如果不是他喝酒誤事，他們現在已經挪窩了。

“下個月無憂城有一場盛大的婚禮，我們去搶彩禮吧？”米飯提議。

“誰的？”

“安家少爺安今敏和唐家小姐唐紀如的。”

牧司詫異地望著米飯。以前米飯總是刻意避開無憂城安家，這一次卻很主動。

“看我干什么？”米飯想了想，從兜里摸出一個肉包子，“我今天早上做的，現在還熱乎著，你餓不餓？”

牧司接過包子一口吞了。米飯露出夸張的神色，但回想起他上次吃羊的狠勁，又釋然了，道：“早知道你那么喜歡吃，我以后讓你多吃些。”

一個月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安少爺安今敏將新娘子從唐家接了過來，騎著掛了紅花的高頭大馬，對于三五成群圍觀的，他視而不見。

牧司見過許多新郎，但是沒有見過似安今敏這樣一路上連個笑容都沒有的新郎，仿佛他不是在娶媳婦，而是在辦喪事。

天香樓一共三層，酒樓開在曲郯江邊。滾滾的江水聲被人群的喧鬧蓋過。牧司在第三層喝茶，盯著隊伍漸行漸遠。他注意到，米飯的目光從未離開安今敏。

安今敏的確出挑，看起來是個似模似樣的大家公子。

牧司想起米飯曾口出狂言，說她是安家人。論輩分，安今敏是她兄長，但不曾聽安家人提及老爺有小姐這回事。

牧司更好奇的是，如果米飯不姓米，那她的真名是什么？

關于這些，米飯是不會告訴他的。

牧司不免有些黯然，米飯的心里總是藏著很多秘密。

“最好在他們拜堂成親之前，我們打劫了彩禮。這樣他們自顧不暇，婚事就該黃了。”米飯舉著一個望遠鏡，笑嘻嘻地道。

牧司看著安今敏遠去的背影，沉思良久。以前米飯從不在意富商的婚事，如果說她與安今敏之間沒有什么，他不相信。但是安今敏是她的兄長，所以他倆之間不可能有什么。

牧司忍不住問：“你是安家人？”

“怎么？”米飯回眸，淺淺的笑容還掛在娃娃臉上，明明那么可愛，眼神卻像狐貍一樣狡黠。

牧司道：“你對安家的態度，總是不一樣。”

“你多慮了。你第一天認識我嗎？我不過喜歡吹牛而已。”

“可是……”

“別可是了，我已經畫好了安家的布防圖，這是今日參加婚禮的賓客名單，還有安家家丁安排。你去吧，我在這里等你。”

牧司皺眉，問：“如果……你不說實話，我就不去呢？”

“別鬧了，牧司。”米飯的笑容略顯尷尬。

“我沒有開玩笑。你喜歡安今敏，你有很多事情瞞著我。”

米飯的笑容僵了片刻，繼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瞥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你想撂挑子不干了，原來你是覺得我把當俠盜的事情當作兒戲。我對天賭咒發誓，絕對沒有。我米飯就算被雷劈死也不喜歡安今敏。”

牧司兀自氣了一會兒，又想不清楚自己為什么生氣。

米飯哪里錯了？他竟然生氣。

“在這里等我。若等到掌燈時分還未見到我的蹤影，你就離開無憂城。”牧司千叮嚀萬囑咐。

“若是普通的武夫也就罷了，你是妖精，妖還有失手的時候嗎？”米飯不明白了。

牧司沉默了。

他從屋檐上飛馳而過時思緒電轉。妖怪固然神通廣大，但是人間對于他們而言，是危機四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