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色便暗了下去，我所走過的兩個街區(qū)也好像在一瞬間完成了轉(zhuǎn)換。辦公樓聚集的那個街區(qū)，由熱鬧轉(zhuǎn)為冷清，另一條酒吧街，卻在這個時候迎來了復(fù)蘇，只見交織變幻的燈光下，盡是一些談笑風(fēng)生的男女，他們就這么相互摟蹭著，走進了那些裝修不凡的酒吧里，仿佛那里面才有著取之不盡的快感。

這讓我又不禁想起了陳百爐，在進派出所之前，他還惦記著晚上和我相約去酒吧的事情；看似不知者不懼的背后，是長期被壓抑的心情，他無法很暢快的和別人傾訴，只能在一個充滿缺陷的人生里，不停的自我內(nèi)耗。

我真的很想幫他找一個出口，可同樣處于內(nèi)耗階段的我，又深知，酒吧并不是一個能救贖人的地方，它只能讓你暫時忘記煩惱，當你沒有錢去酒吧的時候，卻只會更煩惱……

所以，哪怕是去酒吧這件事情，一旦牽扯到金錢，都會變得無比現(xiàn)實……

現(xiàn)實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你要在充滿競爭的社會中，找到生存之道，生存之外，你還要在適當?shù)臅r候，談一場走向不明的戀愛，如果僥幸成功了，那么你又該考慮買房買車的事情，還要應(yīng)付也許會很難搞的丈母娘。

這看上去很悲觀，卻也是我遲遲不愿意清醒過來的真正原因，我不想面對這些。

我把自己假想成一匹脫了韁的野馬，來去自由，無牽無掛，這才保住了心里那一抹理想之光。

我的理想很小，小到不值一提；時而是一座城池，時而是一陣風(fēng)，一定要有風(fēng)，只有風(fēng)才能托起那座城池，晃蕩在半空之中，遠離世俗。

……

我和方圓沒能聊出一個明確的結(jié)果，這讓我更加苦悶；于是，我又想到了我在蘇州的另一個好朋友羅本。我撥通了他的電話。

“去你媽的。”

我沒生出對抗的情緒，只是點上一支煙，回道：“去你大爺，不行嗎？”

“我不是針對阿姨，我就是想罵你。”

“我有媽，但是沒大爺，所以你不能有這種明確的指向。”

“……沒見你丫這么清醒過。”

“時而清醒，時而恍惚……”

羅本陷入到了沉默中……

我也沉默。

半晌，羅本才開口說道：“我那殯葬一條龍的事業(yè)，已經(jīng)干不下去了……到底隔行如隔山，再加上人手不足，服務(wù)不周到，弄壞了口碑……好幾天都沒接到單子了。”

“這事兒怨我和樂瑤……我倆一跑，你就成孤家寡人了。”

“你倆這是跑嘛……你倆是臨陣脫逃……”

“看得出來，你很郁悶。”

“你們倆就沒一點愧疚之情？”

“出來喝點兒，我告訴你。”

“好。”

……

大排檔里，我和羅本相對而坐，他抽煙，我喝啤酒；沒過一會兒，老板娘便將我們點的干鍋送了上來，她將沒完全抹干凈的桌子又抹了抹，同時說道：“待會兒，你們把干鍋里面的蝦吃完了，喊我一聲，我給你們加點湯……還能接著煮方便面……讓你們吃飽吃夠。”

羅本歪頭看著她，像是定格了。

我趕忙對不知內(nèi)情的老板娘說道：“除了泡面，能不能煮點別的……手搟面也行。”

“誰有工夫做那手搟面吶，我們這兒都是就湯煮泡面。”

羅本終于擺了擺手，嘆息著說道：“這他媽該死的宿命感……泡面就泡面吧。”說完，他還試圖掙扎，又說道：“你別弄那便宜的泡面，口感不好，還不勁道……我要今麥郎最近剛出的那款，帶Q彈的……”

“什么郎？”

“今麥郎。”

此時，又有其他客人在催促，這讓老板娘有點不耐煩，便翻了個白眼，向羅本回道：“聽不懂……都來吃大排檔了，還對個泡面挑三揀四的……真是讓我開眼界了！”

羅本要發(fā)作，老板娘已經(jīng)轉(zhuǎn)身向另一桌等待招呼的客人走去，完全不把羅本當個人物看。

羅本摔掉了手上的香煙，半晌說道：“我也不是非要和泡面較勁兒……就是，你陷入到一個命理之中，泡面這東西，它就不請自來，躲都躲不掉……我他媽都來吃大排檔了，竟然還能往鍋里加湯，接著煮泡面……這不就等于非要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嘛……！”

“能把泡面等同于屎……你確實是很痛恨！”

“我再說一遍，我恨的不是泡面。”

“你恨的是對抗命運時，產(chǎn)生的無力感。”

羅本點上一支煙，望著正往隔壁鍋里加泡面的老板娘失了神；許久，他終于開口說道：“人最大的痛苦，就是把這個世界看得太透徹，卻又無法用超出這個世界之外的態(tài)度活著……”

我在品味這番話。

羅本又向我問道：“你丫和樂瑤對我到底有沒有一點愧疚之情？”

“呃……我有一點……樂瑤不好說。”

“你放屁……你丫要是有一點愧疚之情，你就不敢回來……我反而覺得樂瑤比你厚道……她就不敢回來。”

我震驚于羅本的邏輯和認知，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道：“你確定她是因為不敢面對你，才不回蘇州的？”

“她沒明說，但我是這么想的。”

“她是怎么跟你說的？”

羅本瞇著眼睛，深吸了一口煙，回道：“她說，她以后就待在洛陽了，要在那里開一個什么咖啡店，自謀出路……”

“你聽她胡說八道……她是留在那兒做酒托了，每天花天酒地，換著人耍。”

“不是吧……咱倆之間是出現(xiàn)信息偏差了？”

說完，羅本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他似乎找到了他和樂瑤的聊天記錄，又將手機揚在我面前說道：“這是她昨天給我發(fā)的信息……你看，咖啡店的設(shè)計圖都已經(jīng)做出來了……就叫天空之城……”

我盯著看了看，羅本展示給我看的，確實是一張設(shè)計草圖，草圖的構(gòu)造很簡單，但卻著重突出了門牌上的“天空之城”。

這讓我有些驚訝……她竟然要把之前的規(guī)劃付諸現(xiàn)實。

驚訝之余，我又感嘆道：“咱們倆的信息沒有出現(xiàn)偏差……她是先去做酒托賺錢，然后再用賺的錢，開咖啡店……”

羅本看上去有些無語，半晌問道：“你丫為啥認定她就是去做酒托了？”

“這就是你說的該死的宿命……她就是一個身無分文的人，每天去酒吧大喝特喝，還妄想開一個咖啡店，除了做酒托，還有其他什么賺錢渠道，能把這兩件事情串聯(lián)到一塊兒嗎？”

羅本顯得更無語了，他又過了好半晌，回道：“你就沒有想過，在她身上，還有其他的可能性？”

我愣是想了半天，這才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回道：“難不成……她也中彩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