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后,便是新歲正旦,在這一日,士民官吏通常都是休沐在家,祭告祖先,祈求先祖的庇佑。
故正旦這日,晉陽的士民百姓皆是出城至郊外,于祖先墳塋處,祭拜先祖。
且越是世家大族,便越對此重視,舉行得便越隆重。
原因無他,晉廷以孝治天下,推崇忠孝,在官吏選拔,評議人物等重要活動中,皆是看重門第,德行,品性。
而如何看一個人的品行,孝道便是最直接的,故在朝廷影響之下,晉人對孝道的看重,遠超前代。
凡是涉及祖先之事,皆是隆重而莊重,甚至是出現為了祖先的喪葬和祭祀,不惜傾家蕩產,花費億兆的現象。
但在這樣的社會風氣之下,孝道的原有含義漸漸被曲解,甚至于變得畸形。
原本孝順父母,祭祀祖先的活動,變成一場為了得到賞識和提拔的政治作秀,虛偽不堪。
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
社會風氣和晉王朝的統治,便在這樣的氛圍之下,逐漸瓦解,直至徹底崩潰。
后世東晉南朝名士所作出的一系列反禮教的活動,與之也不無關系,當然這也是后話了。
……
劉琨一家由于是冀州人,祖宗墳塋皆遠在冀州中山郡,故正旦祭祖就舉行比較簡單,只在晉陽遙祭而已,至于老家中山魏昌縣那邊,則是遣人回鄉代祭。
在經歷正旦祭祖等一系列活動后,建興二年便才真正地開始了。
大將軍府正堂
從薊城歸來的溫嶠正向劉琨如實稟報幽州的情況。
“稟大將軍,嶠撤出薊城時聞鮮卑段氏正與拓跋氏于上谷郡對峙,兩方兵鋒相對,互不相讓!”
“段匹磾進據幽州郡縣后,便向拓跋氏討要上谷三郡,然代人既已兵入幽州,便不肯輕易退出!”
“以嶠觀之,二部恐終會有一戰!”
劉琨聽完溫嶠稟告,并不是很驚訝。
其早就風聞二部多有爭端,依照拓跋氏強硬的態度,怎么可能將土地白白拱手讓人。
劉群這時出列道:“稟大將軍,我軍征討石勒時,段氏曾南下助戰,助大軍征討羯賊!”
“為報其助戰之恩,群曾私下與段匹磾訂立盟約,由大將軍出面調停,為其討回上谷三郡!”
“若三郡討不回,則……”
劉群頓了頓,而后說道:“則我軍割冀州三郡予其!”
劉群話音一出,在場眾人皆驚訝地向其側目。
劉琨雖然給予了劉群便宜行事之權,但這不代表其就能不經過劉琨,便可與人訂立這種劃分疆界的盟約。
很明顯劉群此舉在眾人心中,無疑是在冒犯劉琨的權威。
堂中眾人皆不語,靜觀坐在上首劉琨的反應。
片刻之后,眾人耳邊傳來劉琨淡定的聲音。
“與段氏訂立盟約乃是吾授意公度所為,諸君莫驚!”
眾人對劉琨的回答也是頗為驚訝,但礙于劉琨已經對此事定論,便也不做深究。
并州從事莫含此時又站出來建言道:“明公,段氏和拓跋氏相爭幽州,兩虎相斗,必有一傷!”
“含以為此事于我并州而言,并非壞事!”
“代北拓跋氏十余年間,兼并塞外部落數十,日漸壯大,已為代北一霸,其雖為我并州盟友,但逼迫日急,隱有窺視三晉之意!”
“前有雁門割地之辱,后有晉陽襲擾之舉,名為盟友,實為豺狼,明公不可不察啊!”
莫含提到雁門割地和晉陽襲擾時,在場的不少并州文武都有些激憤。
拓跋氏和劉琨雖為盟友,但拓跋部眾根本看不上并州眾人,而拓跋氏對并州懷有異心,又眾人皆知。
故并州眾人對拓跋氏根本沒什么好感,反而對其有所怨恨。
眾人的聲音平息后,莫含又開口道:“明公,拓跋氏壯大已成事實,單靠我并州難以遏制,不如趁此番其與段氏爭鋒,乘其外結仇讎,我并州與段氏合軍,北討鮮卑,以雪舊恥!”
莫含北討鮮卑的豪言,得到不少青壯的擁躉,并州軍此番大勝歸來,顯然是激勵了不少并州人。
在他們眼中,鮮卑,匈奴人,羯人好像不是那么強大,數十年前,其也不過是塞外的胡虜罷了。
劉琨對拓跋鮮卑沒有不滿是不可能的,但現在對劉琨而言,不是與拓跋氏交惡的時候,驅除匈奴,光復中原,才是要務。
劉琨開口否決道:“拓跋氏跋扈,有窺視中原之意,吾知矣!”
“然吾與拓跋猗盧早有盟約,兩家互為盟友,此時豈能背信棄義,攻伐拓跋氏?”
“若行此舉,天下人日后如何看孤?又有何人日后愿真心與我并州為盟,共討匈奴?”
“此事不妥,莫要再議!”
莫含見劉琨反對的態度堅決,便也只好作罷。
劉琨不愿聯合段氏攻打拓跋氏,除了道義上的考量外,更多的是軍事上的。
并州軍剛剛大戰而歸,正是疲弊之時,師老兵疲,戰力低下,根本沒法跋涉代地,與拓跋鮮卑決戰。
而與段氏合軍,段氏鮮卑雖然驍勇善戰,為三部鮮卑之最,但拓跋氏經營代北日久,部眾數十萬,絕不可能輕易被擊敗。
而一旦北討拓跋之戰變成了持久戰,并州軍被拖入泥潭,若是有外敵來襲或是內亂發生,并州的處境就會急轉直下。
新附的百姓流民,新奪的冀州郡縣,劉琨都沒來得及處置,又怎么會冒著這么重大的風險,去北討鮮卑人?
幽州之事的最終處置方式,便是劉琨決定在開春之后,按照約定北上幽州,盡量調停兩部鮮卑的爭端,以期兩家罷兵。
幽州之事后,劉琨便將話題轉到自家地盤上。
劉琨開口道:“此戰王浚敗亡,石勒南竄,冀州終為朝廷恢復,然冀州官長死傷離散者眾,刺史郡守十不存一,民無牧守,吏無官長,地方動亂,正需英才治之,諸君可有人選?”
劉琨將冀州刺史人選的話題拋出后,眾人于兩側私語起來。
晉朝的刺史州牧雖然已經沒有東漢末年那么大的權力,且不加將軍號,更只是普通文官。
但畢竟還是一州之長,于眾人心中還是頗為重要,引人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