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入城后,劉群與溫嶠第一時間將三臺流民的相關安排上報給劉琨。
將八萬流民安置在太原倒是沒有出乎劉琨的意料,但徙兩萬流民北上,引起劉琨的不解。
劉群遂解釋一番,劉琨聽完,便無異議了,同意了劉群與溫嶠的方案。
劉群與溫嶠見劉琨因連日的行軍作戰,而疲倦,便告退道:“群(嶠)告退!”
“公度,等一下!”
劉群一愣,面露疑惑。劉琨緩緩開口道:“孤南下,克襄垣諸縣,復置上黨。”
“今無太守人選,孤屬意汝,如何?!”
“使君委托,群不敢推辭,然群上任上黨,雁門郡便有了空缺,不知使君如何處理?!”
“雁門太守,孤自有安排,汝安心上任便是!”
“諾!”
第二日,劉群便接到上黨太守的任命。
而雁門太守則由原先的郡丞殷豐接替。
至于為什么是殷豐,因其在平定烏丸叛亂中有功,劉群又屢次上表為其表功。
如今雁門太守有缺,劉琨便第一時間,想到了他,并其前功,遷太守。
雖然殷豐是雁門本郡人,若是太平時節,礙于三互法,他是不可能出任雁門太守一職的。
但現在正是風雨飄搖的多事之秋,哪里還顧得了這么多。
而劉琨任命劉群為上黨太守,也不全是沒有合適人選。
一是劉群走后,崔氏因思念愛子,常常在劉琨面前提及劉群,想讓其將劉群調回晉陽。
二是劉群畢竟是劉琨的嗣子,雁門又非什么要害之處,也不需要其長期在外鎮守。
故劉琨借著收復上黨郡,將其調回晉陽。
因如今的上黨郡只有原先的三個縣,而這三個縣因地處并州與匈奴的拉據前線,已是沒有多少人口,僅有防衛的駐軍。
故劉群大概是不會親自前往上黨赴任,而是于晉陽遙領上黨郡。
劉琨雖短于軍事,但長于撫懷,休整數日后,便親自下鄉,慰問剛至并州的三臺流民。
流民們見劉琨親至,皆是受寵若驚,紛紛跪拜道:“拜見使君!”
劉琨笑著扶起鄰近的一位老農,親切地問候道:“初至晉陽,可有什么不妥之處?”
老農見劉琨言語溫和,便壯著膽子回答道:“并無不妥,晉陽一切都好,但和冀州老家相比!”
“我還是想念鄉里!”
說著,眼淚便掉了下來。在場的其余冀州人也跟著掉起了眼淚。
他鄉有他鄉的繁華,但終是不及故鄉。
劉琨聞言也頗為動容,冀州同樣也是其回不去的故鄉。
劉琨年少之時,就隨家人入京,鮮少再回故鄉。
上一次回冀州,已是十余年前了。
想到這里,劉琨也是以衣袖掩面,拭淚。
劉琨終究是一方牧守,很快便調整過來,對著在場的冀州人說道:“諸位鄉親,皆是孤的同州鄉人!”
“今國家不幸,胡虜據中國!”
“孤于三晉興兵討逆,誓還四海清平!”
“侍天下安定,孤定會率我冀州鄉親重歸故鄉,安享康樂!”
“諸位可好?!”
“好!”
“我等愿隨使君!”
在場的冀州人歡呼著應承劉琨的話。
劉群站在劉琨身后,看著自己的老爹,也由不得佩服起來。
只用幾句話,便使先前還離心離德的冀州人歸心。
而在三臺流民中冀州人,人數最多,一旦冀州人肯歸心劉琨,剩下的三臺流民則也不可能掀起什么風浪。
劉琨用一趟下鄉慰撫,便徹底解決了三臺流民的問題,可謂是手段高明。
歷史上劉琨能在并州堅持那么久,不僅是因為拓拔鮮卑的軍事助力,還是劉琨自身善于撫懷的本領。
才能招攬流民,屯田并州,據城而守數年,在北方數州紛紛淪喪胡塵里之時,還可保并州一州安寧。
劉琨安撫好此處的流民后,便率著劉群等人,巡視他鄉。
此時正值永嘉七年的開春,晉陽上下皆忙著春耕,田地里到處都是耕作的農人。
一年之際在于春,一春之重在于春耕。歷代皆重春耕,無論是地方官長,還是王公大臣,甚至是天子往往都是親自下地,垂范,以示重視。
但延及魏晉之世,由于門閥士族的崛起,先秦古風已經被拋棄的差不多了,春耕慣例也被廢止。
劉琨身為士族子弟,剛至晉陽時,也不愿效前代官長之舉,下地春耕。
但后來為了鼓勵耕種,劉琨便也于春耕之時,于田間耕作。
而后每年皆是如此,今年也不例外。
劉琨在早已安排好的田地中,用直轅犁耕地,劉群在旁手拿種子,播種。
父子兩人難得配合得相得益彰。劉琨貴為刺史,都下地春耕,其余人自然是不敢不從。
四散于周圍田地,效劉琨父子,兩兩耕種起來。
劉群以為劉琨只是裝裝樣子,未想其在田地中,耕作半響。
劉群已是累得氣喘吁吁,而劉琨雖也汗流如淚下,但堅持耕完田地才上田埂休息。
劉群看著云淡風輕的劉琨,心中甚是不解。
劉群先前自以為憑著穿越者的身份,靠著后世史書的記載,早已看透了劉琨。
但此刻的劉琨,讓劉群感到無比陌生。
喜好奢華,寵信伶人的那個人是劉琨。
撫慰流人,親耕田地的眼前之人也是劉琨。
劉琨是矛盾的,也是偉大的。
他的前三十年,如西晉初年一樣,是奢華的,安樂的。
他只是四海升平中的蕓蕓眾生,是中山劉氏的世家子,是金谷二十四友的劉越石。
但伴隨著西晉王朝盛世的幻夢,被北方胡族鐵碲肆意踐踏之后。
西晉便也不是曾經的晉王朝,劉琨也不再是原來的劉越石。
出鎮并州,挽傾覆大勢,孤立北地,遙望中原,成了劉琨的常態。
少年時節的安樂人生,被征戰不休,抵御胡虜取代。
墨如黑的青絲也漸漸染上了霜白,少年的臉龐也便得滄桑。
劉群穿越來而,第一次如此靜距離看看劉琨。
劉琨朝劉群致以微笑,劉群的眼眶便有些許白霧。
他知道眼前之人便是活生生的劉琨。
是他的父親!
是并州的刺史!
是西晉最后的忠臣!
不再是史冊之上,冷冰冰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