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嶼山中，古華靈峰。

天邊晚霞絢爛，日薄西山的時候飛鳥歸巢，遠處的崇山峻嶺在迷霧中若隱若現。

沈云朝著山峰攀爬上去，手中選了一個古雅的木盒，里面放著一些他精挑細選的貢品。

當他再次踏上峰頂之后，古樸滄桑的青石廟宇前，筑陽真君早已感知他的氣息，殘魂凝化的神逸公鹿沐浴在霞光中，神曦縈繞，默默地站在殘垣斷壁的廢墟古跡里面。

“見過前輩。”

沈云笑著走上前去，將盒中的貢品一一擺放在廟宇前。

“萬民金像，是那凡間百姓為你立的？”

筑陽對眼前的貢品視若無睹，一雙老眼靜靜地凝視著面前的少年，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

“嗯，前段時間山下發生了赤沃疫疾，我幫村民們治好了赤沃。”沈云找了塊干凈的石頭坐下，將木盒放在一旁，“后來，那些百姓來到青嶼山修繕了神廟，為我修建了那座神像。”

“赤沃之疾……”筑陽深深看了他一眼，認真地說道，“你很了不起……”

在這萬千年來，青嶼山的山神更換過一代又一代，但從古到今從來沒有一位山神能得享萬民塑造神像的尊榮，哪怕是他這個第一任山神也同樣如此。

因此，當筑陽真君親眼看到渾厚的蒼生愿力匯聚成金光，從青嶼山神廟從天而起的時候，心中的震撼簡直無以復加。

諸天萬界中，對于任何一位天職山神而言，萬民金像都是畢生追求的殊榮和渴望。

“若有時間，可以跟我聊聊山下凡間發生的事情。”

看得出來，筑陽真君的情緒有些起伏波動，沈云覺得他也許是真的對他的事情好奇，也許是在古華靈峰中沉寂了漫長的歲月，太過寂寞想找一個人聊聊天。

接下來的時間里，沈云和筑陽真君待在青石廟宇前，就像是一個晚輩和一位長輩談心一樣，將之前發生的事情講述出來，從治療赤沃的藥方，到山下村莊的防疫措施，事無巨細統統告訴了筑陽真君。

甚至于，又將青嶼山的藍圖和規劃，也講了出來。

在這片天地間。

筑陽真君是一位孤獨的人。

沈云同樣也是孤獨的人，偶爾的時候，也需要一個人傾聽一下他的聲音。

“難怪凡間百姓會為你樹立萬民金像了……”聽完之后，筑陽真君沉默了良久，輕聲慨嘆，“你不是在治病，而是給了凡間消滅赤沃的權柄，這份功德，是你應得的……”

其實用神仙的力量去為凡人治療赤沃，幾乎每一個山神都能做到，但是讓凡人自己掌握治病的方法，卻只有沈云可以做到。

尤其是在聽聞沈云明年春耕的計劃后，即使是筑陽真君這位活了千萬年的老人也深深受到了震撼，他心中明白如果沈云成功了，那將是一件功德萬世的偉業，惠及千秋黎民。

一代一代流傳下去……

到了那時候，別說是這小小的山神廟了，甚至位列大周王朝的太廟都不為過。

“你要走圣人之道？”

筑陽真君看著沈云，過了許久，沉聲而言。

“沒有什么道，我只是覺得，來到這個世間應該做一些事情而已……”

沈云自嘲地搖搖頭，抬眼望向遠處的群山。

筑陽真君看得出來沈云的身上隱藏著未知的秘密，但他也沒有過多追問，開口說道：“你所要做的事情雖然很好，但天條之下神人分治，若是逾越這條界線必會招來天譴，所以你日后行事要把握好分寸……”

沈云點點頭，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筑陽真君想了想后，再次說道：“我從你口中聽聞封神榜百年之后再次開啟，我雖然一直隱居于此，但依然能明白這場大世之爭開幕之后將會是無比殘酷，血雨腥風。

諸天萬界，群雄逐鹿，大浪淘沙。

這不是一場簡單的封神之爭，而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

沈云雙手一攤，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真的沒想過這些……”

對于這一點，沈云向來都有自知之明，自己一個沒有背景和實力的小山神，面對諸天萬界的天之驕子，就算拿命填進去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來。

“就算你不去爭，但在你被敕封天職之時，已經卷入了這場席卷萬界的漩渦里面。”

筑陽真君嘆了口氣，看到沈云臉上露出的苦笑后，頭上的一對鹿角閃爍著燦爛的神光。

下一刻，

一卷瑩白的玉簡從虛空中浮現出來，緩緩飄落到沈云的眼前。

“這是？”

沈云訝異地眨眨眼睛。

“此為《太上玄錄》，上古時期遺留的一卷天書，你以后便跟我在古華靈峰修習這卷天書。”

筑陽真君看著沈云，認真說道。

“相信您老也能看得出來，我并不是修行的料子。”

沈云抿起嘴唇，同樣認真地回應。

“天書上所記載的不是修行術法，而是上古圣賢的關于天地大道的感悟和解析。”

筑陽真君冷哼一聲，顯然對沈云的憊懶有些不滿意。

接下來的一天，沈云都被這位老山神留在了古華靈峰上面。

原本好心好意的拿來貢品給老家伙享用，沒想到最后竟然成了拜師之禮，沈云覺得自己的苦日子要來了。

說實話，對于那卷天書，沈云真的沒什么信心。

事實也是如此，神仙的修行遠遠不是依靠努力和汗水就能達成目標的，天賦、悟性和機緣才是最重要的條件，不過很可惜，這些條件沈云一個都不具備。

否則的話，沈云在稷下學宮修習的時候，也不至于到現在還是凡仙境界，頭懸梁錐刺股拼了命的努力，到最后也不過只學會了一些基礎的仙法和五行遁術，單單是修煉這一門功課，當初沈云在人族道院的時候，壓根就是墊底的差生。

總的來說，不是沈云不努力，而是條件根本不允許。

但筑陽真君顯然與沈云的理念相悖而馳，固執的認為天道酬勤，朽木亦可雕也，全然不理會沈云的怨念。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悲催的沈云在處理完青嶼山的瑣事后，每隔十天都要來古華靈峰，去硬啃《太上玄錄》。

而最關鍵的是，沈云發現自己壓根看不懂玉簡上的字體。

天書上的字體非常古老而復雜，晦澀難明，與其說是文字倒更像是圖像，稍微一走神就會看錯形象。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些并非單純是文字，每一個字里面都蘊含著某種大道韻律，若想真正看懂天書不僅要懂的字形，更要參悟里面的道義才行。

沈云只是粗略地瞥上一眼，就感覺頭腦昏沉，神情恍惚，根本難以集中精神去觀閱太上玄錄。

“這些字不會是您老自己瞎寫的吧？”

古廟門前，沈云放下玉簡揉了揉眼睛，帶著懷疑的眼神。

“此為帝纂，上古三皇五帝治世的時代，便是用的這種文字。”

筑陽真君望向天邊，悠悠說道。

“呃……就是象形文字？難怪有些抽象……”

沈云想了想后，終于明白了。

“何為抽象？”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自從眼前這位老者準備將《太上玄錄》教給沈云后，他那縷垂垂老矣的殘魂似乎很難看到寂寥的神態，以前的筑陽真君會給人一種心死莫大于哀的悲愴。

現在，仿佛重活了一世，煥發出新的生機。

沈云抬起眼睛看著他，心中不禁升起一股難過和憐憫，隱隱之間沈云能察覺到，筑陽真君之所以教給他《太上玄錄》并不是因為他是一塊璞玉。

而是因為，老人在壽元大限之際，想把《太上玄錄》傳承下去。

而剛剛好，青嶼山只有他一個神仙，所以就成為了那個唯一的合適人選。

……

山中歲月，時光荏苒。

冬天來了，青嶼山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瑞雪的征兆也許來年會是一個豐收年。

松伯是個很有責任心的管家，山下的百姓已經有人開始來山上祭香了，為了以防萬一松伯帶人嚴格看守在神廟前，并親自化為凡人去接待那些香客，甚至將群山間的野獸都驅趕到了北方的山域里面。

……

蠶娘帶著青蠶一族的婦人們前往南邊的區域，繼續開始勞作。

經過這些日子的篩選和移植，青嶼山中品相良好的果樹都被種到了這里，原本的荒山現如今已經變成了一片果林，沿著平緩的山坡綿延而上，周圍架好了一圈圈籬笆。

開鑿出來的水渠，將山上的溪水引入林間，清水潺潺。

蠶娘雙手叉在腰間，裹著白紗活脫脫一副女管家的模樣頤指氣使，帶著一群婦人按照沈云的吩咐仔細裁剪著果樹枝椏，在晨間開始忙碌起來。

至于果樹為什么要剪枝，蠶娘不懂，但既然公子吩咐過自然有其中的道理。

……

阿初作為沈云的貼身侍女，這山神外出沒有帶上自己，讓她覺得有些郁悶。

不過，在大家都忙活的時候，阿初也沒有閑著。

當她整理完沈云的房間后，便赤著瑩白的小腳來到了靈脈的根源附近，站在那棵粗壯而高大的靈木下面，雙手微微合攏，閉目凝息，運用自己的妖力牽引著靈氣去滋養著靈木。

“靈木。”

“靈木。”

“快快結出果子……”

阿初輕靈的聲音，回蕩在靈木下面。

為山神孕養靈木。

這是她從化形之后，一直以來都會做的事情。

……

山神廟前，一個一個的百姓絡繹不絕，陸續來到神像面前祭拜上香。

而經過幾天的修繕之后，山神廟里已經被侍仆們整理完畢，整潔寬敞。

“去罷，既然身負天職，理應以職務為重。”筑陽真君望向山神廟，笑著說道，“以后每過十日，便可來古華靈峰修行《太上玄錄》。”

沈云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朝老者行了一禮，道：“多謝前輩教導。”

筑陽真君笑而不語，略微思忖片刻后抬起前蹄輕輕踏在地上，緊接著神曦閃耀，只見一條黑色的絲綢顯化而出，落在了沈云的面前。

“這是鎮山綾，我曾還是山神的時候所御用的法寶，凝練青嶼山的母氣所化，可鎮壓妖邪鬼怪。”

筑陽真君看向沈云，開口說道。

“這是送給我了？”

沈云眨眨眼睛，心中頗為詫異。

“如今青嶼山危機環視，山神廟和凡間都要依靠你的守護，我不知道你要如何處理，帶上這件法寶下山去罷，也許能夠護你一時平安。”

筑陽真君點了點頭，將那條鎮山綾交給了沈云。

這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件法寶。

沈云心中一喜，鄭重的接過鎮山綾收起來，再次朝向老者行禮作揖。

轉過身去，望向遠處巍峨的青嶼山主山，心中頗有些感慨。

時隔多日，

終于開始了自己身為山神的第一天職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