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祭神儀式落下帷幕，到了傍晚，青嶼山神廟前百姓全部散去。

黃昏之中，雄偉的山神廟外一片空曠和寧靜，那座高臺的上面，青柳少年的神像屹立在晚霞余暉中，肅穆莊嚴，被夕陽的光芒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粉。

位于前方的那座大鼎里面，布滿了煙灰，里面的神香煙氣裊裊，縈繞在神像周圍絲絲縷縷，在空氣中散發出一股濃郁的熏香。

沈云站在神像面前，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

“這就是我的神像了么……”

不得不說，神像的工藝有些粗糙，材質也不過普通的石頭，但在那上面凝聚的蒼生之力卻是任何神石仙玉無法相比的，讓沈云心中感到沉甸甸的。

不久之前，當這尊神像立下的時候，沈云就感到一股強大而厚重的氣息彌漫在青嶼山中，冥冥之中他仿佛與神像聯系在了一起。

凡間的香火就像是洪大的海浪一般透過神像涌入了沈云的體內，一遍一遍洗滌著自己的肉身，這讓他在震驚的同時又覺得有些神奇。

某一刻，神藏中的那株青柳，漸漸抽出來了第二條柳枝。

沈云終于突破了凡仙的桎梏，借助功德和香火，成功踏入了玄仙的境界。

功德孕養神魂，香火鑄造金身。

這就是天職地神的主要修行途徑。

萬民金像。

在沈云眼中，這座神像具有另一層意義，代表著神與人之間締結的契約。

老實說，沈云在稷下學宮時也曾聽教習提及過，但沒想到自己會有一日得到這樣的尊榮。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山里面的那株檀木終于逃過了一劫，不必再被松伯惦記了。

山神像的周圍，松伯、阿初、熊武兄弟和蠶娘一族的婦人們垂手而立，目光紛紛望向前方少年的背影，眼中的神色越發恭敬起來。

“恭喜公子，得享萬民金像，人間供奉。”

松伯一張老臉笑得跟菊花一樣，帶著一群侍仆躬身行禮，口中高聲喊道。

看得出來，山神廟的侍仆心情都很開心，從今以后沒落了十年的青嶼山終于要恢復往昔的繁華了，甚至香火比過去還要鼎盛，但同時也意味著沈云悠閑的地主生活要結束了，兜兜轉轉，最后還是又回到上班打卡的人生軌跡。

這就是命么……

沈云悲哀地嘆了口氣。

想到這里，沈云側著臉看了一眼小白蛇，白蛇眨了眨無辜的眼眸，委屈地別過頭去。

那幅山神畫像被小白蛇扔到了凡間，到現在還沒能收回來。

青嶼山下，前來祭神的百姓很多，神像下面的貢品幾乎堆積成了一座小山。

里面的貢品大多都是一些五谷雜糧，除此以外還有些雞鴨之類的家禽、水果、蔬菜……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就是用來祭拜的六畜，上面用一根根紅繩捆綁著。

看著眼前的貢品，沈云心中有些感慨。

事實上，大周王朝的底層平民生活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說是貧苦，諸如雞鴨之類的肉食，尋常人家即使是養了也舍不得吃。

但偏偏卻在祭神的時候，山下的百姓卻將家中本就不多的財富，無私地供奉給虛渺傳說的仙神，這種赤裸裸的反差異常醒目，就像是諷刺一樣扎進沈云的心中。

沈云拿起一顆果子，放到口中咬了一口。

滋味酸甜多汁，但比青嶼山中的那株靈果樹相差甚遠，味道就是普普通通的水果。

不過，在這些果子里面卻蘊含著民間的愿力，這才是貢品真正的價值。

“恕老奴以前冒失了，難怪公子不愿以檀木修建神像，原來公子早已計劃好了一切。”此時，在松伯的眼中，沈云的形象猛然間變得高大起來。

沈云古怪地看了老人一眼，總感覺他是不是誤會了什么，擺擺手道：“好了，大家都散了吧，以后山神廟還需要大家一起努力。嗯……這些貢品，蠶娘拿回廚房做了吧，今天加餐……”

沈云覺得自己有些羞愧，用百姓供奉的貢品去拉攏人心，的確有些無恥。

但效果是顯而易見的，聞言一眾侍仆欣喜不已，對于他們這些侍仆來說，人間貢品一直都是山神才能享用的，若是放在以前連想都不敢想。

“這么多貢品，上任山神在的時候三五年也得不到這么多，老奴這就派人將貢品拉回庫房里去。”

松伯將那頭白牛牽了出來，套上牛車后指揮著幾名侍仆將山神廟前的貢品仔細裝好，然后朝洞天里面走去。

“就這樣拉回去，明天來神廟上香的百姓看到貢品全部消失了，不會引起民怨？”沈云看著松伯笑呵呵的臉龐，走上去問道。

凡間的百姓只是信奉仙神，但是否相信仙神真的存在，還是一件值得疑問的事情。

“公子有所不知，這是民間的習俗，百姓們將貢品奉上就已經默認這是屬于山神的財物了。”松伯附過老臉，笑著說道，“就算神廟的貢品被野獸叼走，被蟊賊偷去，也與他們無關了……”

怕是不僅如此，估計山下的百姓還會默認為自己的貢品被山神給笑納了，心里應該會很開心吧。

沈云嘆了口氣。

說起來有些譏諷，但這就是被仙神信仰禁錮下的古代思維，萬千年來早已根深蒂固。

“這些貢品，公子打算如何處置？”松伯看著牛車從面前經過，出聲問道。

“留下一些，剩下地拿去蜃樓海市賣掉，順便多換幾架終歸機弩來。”沈云思忖片刻，開口說道。

凡間的貢品，只有天職地神可以得到，因此在仙神中可是極為搶手的東西。

“如此也好，等到蜃樓海市開啟，老奴就帶人去賣掉一些。”松伯點點頭，說道，“那剩下的呢？”

“吃了吧，以后我們青嶼山日常的食物就是貢品了。”沈云笑道。

“公子，恕老奴多嘴，這些貢品本該由您享用的，偶爾分給下人們吃已經是恩惠了，若是天天如此豈不是白白糟踐了。”

“這些東西，不正是用來吃的嗎？”

沈云笑了笑，轉頭朝著山神廟走去。

松伯默默地站在原地，望著沈云的背影，良久之后輕輕嘆了口氣。

貢品入庫之后，原本那座空曠的庫房里，堆了一大堆，松伯帶著一群婦人在里面仔細清點著，分門別類地擺放整齊。

沒過多久，蠶娘包裹著一頭白巾帶著另一群婦人風風火火地踏進庫房，笑語嫣然地選了一頭肥壯的黑豬后，又颯爽利落地離去。

現在，蠶娘在青嶼山里地位和身為管家的松伯平等的，甚至可能還要更高一些，畢竟無論人類還是妖怪都是要吃飯的，而身為廚房里說一不二的主，所有人的飯食都要看她的臉色。

最近幾天里，沈云把一些前世帶來的烹飪經驗傳授給蠶娘，這個女人的廚藝早就超脫這個時代了。

沈云覺得繼續下去，蠶娘會不會名列封神榜，榮登食神之位。

畢竟天庭敕封的正神中有灶神掌管凡間煙火，唯獨食神之位還空缺著，否則的話現在的吃食也不至于這么粗陋。

“今天吃什么？”

這句話在府邸里面，已經成了最常用的問候。

在蠶娘的改造中，府邸的那座廚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墻邊壘起來一座灶臺，幾口青銅鼎也被熔鑄成了大鍋，甚至蠶娘帶著幾個婦人無師自通，打造出來了一系列奇形怪狀的廚具。

一頭黑豬被利落的分割完畢，然后鍋中倒入提煉的豬油，放入鮮綠的野蔥爆香。

刺啦一聲，豬肉翻炒后倒入清水，放進去幾片肉怪和青嶼山采來的菌菇、香料。

蓋上鍋蓋燜煮。

緊接著，蠶娘又開始帶人和面揉面，廚房里一片忙碌的景象。

廚房外的庭院里，整整齊齊擺放著一排木制的座椅，在田地間忙碌了一天的侍仆們陸續歸來，等待著一天中最安逸的晚飯時間。

相比于黑豬貢品中蘊含的民間愿力，一碗紅燜豬肉配上白凈面條的飯食美味，無疑更讓人覺得逾越。

松伯樂呵呵地坐在樹下，愜意地瞇起眼睛看著眼前的畫面。

苦日子熬出頭了

青嶼山的這一切。

似乎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起來……

“公子呢？”

松伯忽然問道。

“不知道呀，剛剛看到公子提著一些貢品離開府邸了……”

阿初笑瞇瞇地吞下面條，起身朝廚房的窗口走去，伸手將手里的陶碗遞上去。

“少吃點，吃胖了當心公子嫌棄你。”

蠶娘溫婉的笑了笑，輕輕敲了敲阿初的腦袋，一邊將一大勺豬肉盛入少女的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