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號，夜幕剛剛降臨，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進雞鵝巷53號，特務處所有人員佇立兩側歡迎。

車輛停在二進院，車門緩緩打開，戴春風從后座走下車環顧燈火通明的小院，并觀察到眾人臉上抑制不住的喜悅。

心中狐疑，卻沒有著急表態。唐樅帶領各部門長官近前問候，“處長，路上辛苦了。”

戴春風笑笑：“諸位這般陣勢迎接，總感覺有點不懷好意，是不是招惹什么麻煩，等著我去挨訓？”

“處長說對了，確是不懷好意，麻煩招惹不少，但這次估計上峰很難張嘴斥責了，即便要說那也是考慮嘉獎令的賀詞該如何拙筆?！?

“哦，看來你們要給一個驚喜，我倒是很期待。”戴春風一路風塵確實很累，卻不影響聽點高興事緩和一下。

“處長先洗個澡換身衣服，過會屬下當面匯報這兩天發生的事。”

“好吧，確實有點累，按照你們想的，該怎樣就怎樣，不用管我，一會唐科長到辦公室單獨匯報即可。”他聞到了酒香，肉香，這種事情平常絕對不允許，除非有天大喜事才會讓一向沉穩的唐樅如此安排。

“是?！?

戴春風在這邊還有獨立辦公室，秘書安排去洗澡更換衣服。唐樅交代眾人：“諸位，戴處長已經回來了，酒已經溫熱，肉已經烹熟，拉出桌子就在院內盡情吃喝，明天等著嘉獎授勛吧？”

“嗷嗷嗷……”

眾人撒歡了，開始搬桌子擺酒慶祝，算的特務處兩年來第一次大聚會，也是最和諧、最齊心的時候，這種局面今后不會再有。

六點半，唐樅抱著一摞文件敲響戴春風的辦公室，進門后秘書給兩人泡好茶識趣的離場。

戴春風端著茶杯，一身輕松，笑瞇瞇望著唐樅：“唐科長這是要給我布置作業嗎？”

唐樅笑著回應：“主要是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需要點時間，我說，處長審查資料，重點都有標注。”

“好吧，讓我聽聽你的驚喜。”戴春風放下茶杯接過文件，隨手翻開，這還是他離開前關于豐田霸道的審訊記錄及后續總結。

唐樅從豐田自殺后開始布局偵查說起，邊說邊遞交資料，一直說到陶紅自殺，繳獲密碼本為止。

“處長，這是黨國第一本從日特手里繳獲的密碼本，已經找技術股確認過，是日本軍部正式的軍事電碼拓本，意義重大?！?

戴春風眼眉狂跳，盡量讓自己穩住心神，伸手接過密碼本時指尖的跳動還是出賣了他。他想過驚喜會很大，卻沒想到會如此大，有了這本密碼本別人升不升銜他說了算，但他一定會擢升一級，步入黨國真正的高層。

戴春風足足翻看五分鐘，只蹦出一個字：“好！”

唐樅繞到對面端坐，“處長真是惜字如金吶，為了這本密碼本特務處可差點深陷囹圄，兩百人陪著熬了兩天兩夜，還差點讓調查處給搶了去。說實話，早上那會我都想著要去哪里謀生了，沒想到啊，驚喜來的太過突然，讓我有些應接不暇，一時激動開了先河讓下面那些兔崽子放縱起來?！?

戴春風鄭重把密碼本放好，才取來香煙分給唐樅一支，自己點燃開始吞云吐霧，“放縱好，像這樣的放縱可以多來幾次。此次唐科長主持工作，功不可沒，我會向委座為你請功。”

唐樅笑笑：“那就多謝處長栽培了?！眱扇思墑e一樣，國黨銓敘中校，戴春風稍微高半階，掛了個職務上校?！安贿^能有如此收獲，多仰仗處長為處里挑選的人才，整條線下來都是他在分析研究，密碼本獲取也離不開他的功勞?！?

“說到這，我給處長講個笑話?！碧茦郝犅欥h匯報的非常詳細，幾乎一字不漏，覺得好笑順便說給戴春風聽，“處長，你說這小子膽肥不肥？愣是在上百號人面前把雷震雨給鎮住，攜帶密碼本逃脫虎口，要不是這小子機警，密碼本這會躺在徐恩锃桌上，特務處只剩吃土的份?！?

戴春風聽罷微愣，旋即也覺得好笑，“倒是小看了他。不過陳處長無緣無故多了個外甥，也未必是壞事，哪天登門拜訪祝賀一番?！?

“是啊，是啊，這小子有點真本事，就是出身資歷太差?！碧茦翰贿z余力，說明聶霆鋒沒少替衡宇說話，“霆鋒是想安排他先進黃埔軍校鍛煉一下，走個流程，履歷上好看一些。身份掛靠外職，今天這事發生很多人會關注他，留在特務處很快會被發現，特務處如今勢弱，調查處要是耍陰招從上峰要人，怕是留不住。”

“另外，這小子性格跳脫，缺乏紀律，像其余人那般嚴謹怕是受不了，掛外職遮掩身份的同時也給他一些方便，平時可以回來辦公?！?

“他的三代詳細資料在我那，霆鋒昨晚也安排紅黨試過他，今天又立下這么大功勛，身份沒問題，具體處長拿主意吧。”

戴春風靜靜吸著煙，沉默片刻：“那就盡快讓他去黃埔報道，掛在陸軍步兵科，跟隨這屆畢業。辦個通行證隨時能出來工作，職銜……那就掛在秦淮警察分局，給他個治安二等巡警身份做掩護，這小子有點跳脫，怕他惹事，就讓他負責姚家巷那片吧。這事你跟鄭副處長給安排，軍校那邊我來想辦法，保密工作還是要繼續?！?

“既然你給他按了個日本刑訊專家，就給他偽造一份資料送檔案室，真實資料送我這里。在處里掛黨國陸軍中尉銜，職位給他搞個副隊長掛起來，資料一秉編入檔案送檔案室，將來可能要送黨國軍部?！?

“好，我來安排?！?

這已經相當不錯了，衡宇一介布衣，沒學歷，沒背景，能被保送黃埔軍校。在沒畢業之前就擢升成國黨中尉軍銜，附帶警察局治安巡警二等職銜，這可比前天戴春風臨去杭州前承諾的陸軍二等士兵銜高上三階，可謂收獲滿滿。

“其余人員，校級軍官以下擢升一級，表現優秀者擢升兩級；校級以上擢升半級附帶六等云麾勛章，你跟鄭副處長的單獨請示。另外，這次聶霆鋒表現優秀，擢升黨國上尉軍銜，掛職務少校領情報科三組組長職務?！?

“好，我等會把嘉獎名單及擢升名單打印出來交給處長，一秉送到銓敘廳備案?！?

對于特務處校級以下軍官擢升，戴春風還是能夠做主的，校級以上申請匯報也沒問題，從而看出戴春風還是很受寵的。

戴春風瞇著眼抽煙，封賞完就該算賬了，“這次事情進行的如此秘密，調查處居然還能得到消息，只是時間上有點間距而已，說明開會人群里有他們的人。你要上心先把這只鬼拽出來，否則太被動，至于明著搶功行為，一會我會上報給委座?！?

唐樅點點頭，他也明白過來，特務處里面有調查處的眼睛這不奇怪，只是有點低估了他的能力，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關于今后工作方向，明后天單獨開會研究，特務處可能要從針對紅黨方面轉移到日特方面。從三個日特表現以及審訊口供來看，南京已經潛伏大量日特分子，這讓我有點心慌意亂，考慮日方會不會要對關內動兵。”

“這方面資料我會轉告委座，信息雖然不夠全面，卻也要引起足夠重視，黨國可能要抽調精力早早布防，以免日寇突然發難，對關內大規模動兵被打個措手不及?！?

“此次繳獲密碼本，對黨國意義重大，我會努力給特務處爭取個對口單位，結合三人口供相信能有所收獲，也算給特務處爭取點實權，不在被調查處壓著打?！?

唐樅長嘆一聲：“是啊，人家調查處明面上軍警憲特，還附帶黨務調查，整個黨國就沒有不能伸手的部門。而我們特務處剛好相反，沒有一個能伸手的部門，想想是真憋屈啊。處長此次攜軍功而請柬，必能獲得委座認可，賞賜特務處一畝三分地，好施展拳腳。”

戴春風也是長嘆口氣，這么多年受了多少委屈才挨到如今地位，支撐特務處有多難，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管怎么說，日特分子將成為我們今后工作重點，你跟鄭副處長盡快在內部做調整，該培訓的培訓，該學習的要學習。我們要盡快提升自身技能，才好面對那些兇狠的日寇發起的突然襲擊?！?

兩人聊了大半個小時，唐樅才起身要離開：“處長，那幫小子喝的盡興，您要不要過去喝兩杯講幾句？”

戴春風整理著文件，隨口道：“你去陪他們喝吧，我要馬上去委座哪里匯報工作，時間不等人，恐怕調查處早就把功勞攬過去了，只是沒有詳細的口供記錄，力度差很多，不會引起重視?！?

“喝酒就好好讓他們喝酒，暫時不要聊工作，明天開始要整頓內部紀律，細化工作綱領，做好戰斗準備，我們要走在所有部門前面，為黨國指引方向?！?

“是！”

………………

衡宇并沒有參與慶功宴，聶霆鋒也沒有繼續挽留他在特務處，安排張強把他送回家了。

車輛停在門口不遠，張強把一個黑色袋子遞給衡宇：“猴兄弟，這是隊長讓我交給你的，叮囑你今晚好好休息，并跟鄰居告個別，明天送你去黃埔軍校正式報道，短期內可能出不來。等特務處調整好工作方向，你那邊安頓好有事會召集你回來。”

“注意保密原則，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心中要有數，這是在救你那些鄰居，牽扯太多對他們沒好處。”絮絮叨叨張強叮囑一番，衡宇滿口答應后才開車離去。

衡宇拍了拍手里的黑色袋子，嘩啦嘩啦響聲甚是迷人。美滋滋的往家跑去，還沒到門口就見自己家院門開著，里面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

我擦！

家里進賊了？

幾步跑進破院子，觀察到原本雜亂無章的小院變得干凈整潔了，堂屋門口居然還掛了兩盞紅燈籠。開著門烏泱泱里面全是人，衡宇都懷疑自己走錯地方了。

“奶奶的！是誰敢占領本少爺狗窩！呸，是誰鳩占了本少爺的雀巢！”

衡宇這嗓子夠響亮的，把屋里幾十號人給鎮住了。

“哎吆，是芳芳回來了，你可算回來了，你姑姑跟你媳婦來了兩天，都不見你回來?！卑雨惛够ㄎ魇╇p雙出門念叨，看見衡宇在哪傻站著，罵道：“你在哪發什么愣，出去看風水看傻了?！?

“呃～”

衡宇被老陳媳婦帶來的信息給鎮住了，自己姑姑跟媳婦來了？？姑姑還是從聶霆鋒嘴里知道的，媳婦哪來的？不會是哪位娃娃親吧？我去！都什么年代了，還搞這一套，本少爺馬上就要麻雀變鳳凰了，那種檔次低的女人能配得上我嘛！

“芳芳你發什么愣，還不進屋見過你姑姑，還有你媳婦。你小子命好，你媳婦長得真俊，虎背熊腰我看將來能給你生幾個帶把的小子?！?

完了，完了……完了！

衡宇差點癱軟在地，聽聽：虎背熊腰！這個詞用來形容女人能好才怪。

“天哪！我的青春啊，還沒開始綻放，難道就要步入墳墓了嘛！”衡宇在那仰天長嘆，感慨自己命運多舛，“為何！為何！為何命運總是向我這種善良的人伸手，我不服！”

豆花西施掐著腰冷冷看他在哪裝，“芳芳，你鬼叫完了嗎？叫完了進門認親，挑個日子把婚結了，也算對得起你爹娘在天之靈?！?

“是啊，是啊，你都快二十四了，我像你這么大孩子都五歲了，趕快把婚結了，省的整天跟個小瘋子似的，沒個人做口熱乎飯吃?！?

周圍鄰居這會都出來了，幾十號人圍著他，你一句我一句，差點用唾沫把他淹了。

衡宇抱拳苦笑：“諸位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我還小暫時不想結婚，你們饒了我吧?！?

“不行，這件事沒得商量！”

“對，東西我們都準備好了，錢也給你湊了點，結婚足夠了，等你生了娃在說?！?

好家伙，衡宇欲哭無淚啊，感動鄰里的熱情，悲哀自己被捉弄。任他口齒伶俐，在這個時候也打不贏他們。

“得得得，我聽你們，聽你們的行了吧。結婚也要讓我見見那虎背熊腰的媳婦吧，要是人家不愿意，你們還打算包辦婚姻啊?！?

辦法總比困難多，打不贏鄰居，還打不贏虎背熊腰嗎？只要她自動退出，一切迎刃而解。

“行，大伙都散了吧，省的芳芳害羞。談的咋樣我明天湖邊跟你們說，都早點回去睡覺吧，明天還有事。”

“那行，有老陳家嬸子在這看著，出不了大錯，大家先回吧。”呼隆隆幾十號人各自出門回家去，院里只有老陳夫婦了。

衡宇嘿嘿一笑，近前掏出煙來：“來來來陳叔，今天給有錢人家看風水賞的洋炮，過癮得很，嘗嘗?！?

老陳也是老煙槍，只不過平常都是用煙袋鍋子抽煙葉，這種洋炮他那舍得抽，兩眼放光：“那就嘗嘗，嘗嘗?！?

給老陳點上，自己也點上根開始吞云吐霧，旁邊豆花西施掐著腰冷冷看著兩人。

“老陳你今晚自己到外屋睡！”

“咳咳咳……”老陳差點嗆死，委屈的張張嘴，最后干脆閉嘴了，知道說不過她。

“芳芳，你才出門兩天，就學著抽煙，小小年紀能不能學點好。人家姑娘第一次來，你就弄這個熊樣，你想怎滴！”

“咳咳……”衡宇差點噎死，“那個，那個嬸子你多心了，愿意跟著我的就是抽鴉片也跟著，不愿意跟著的就是抽空氣她也嫌煩?！?

“就你歪理多，趕緊掐了進門。你姑姑大老遠來，你也不在家，有你這樣的?！?

衡宇猛抽了兩口，把剩下的大半包駱駝塞給老陳，扔掉香煙，拍了拍身上泥土，提著塑料袋抬腳進門。

不就是虎背熊腰嘛，有啥可怕的。

衡宇家只有兩間屋，平常他住里屋，外屋基本不怎么收拾，亂的很。

這會進屋都煥然一新了，家具還是那可憐的幾件，衛生打掃的很干凈。

這會西側墻角床邊坐著兩女正在聊天，年長的快五十歲了，應該就是衡宇的姑姑了。

年輕的……

恩，這就是虎背熊腰啊？

扭頭疑惑的看向進門的豆花西施，意思：嬸子您會用詞嗎？

“看什么臭小子，那姑娘屁股大，好生養，奶水也足，夠兩個孩子吃的，結了婚準沒錯。”

衡宇驚訝的長大嘴巴，真是……真是好見識，他竟無言以對。

“本家姐姐，芳芳回來了?！?

“大侄女，這就是芳芳，你男人。心眼好，還有本事，嘴巴甜，會哄女孩子，嫁給他保管你享福?！?

兩人不自覺看向對方，雙方之間雖然相隔一段距離，卻總有一種莫名的力量，把彼此緊緊聯系在一起。